用两层中号白色塑料袋装的煮花生,从那夜以后一直放在厨房,放在人人触手可及也目之所及的地方,从袋里偷拿的花生吃起来总和其他的不太一样,更加咸香,灌之物依稀为贵的概念后,越发勾人,因为母亲不让我吃,甚至尚早的时候就嘱托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零食,尤其注意不要吃老大哥给的。我只将这话当作耳旁风,任由好奇心发作,手脚并用都得从厨房偷拿一些花生,我把偷拿的花生混着舍不得吃的奶糖一齐塞在兜里,没事出门闲逛的时候,要么兜里鼓鼓囊囊,要么嘴里鼓鼓囊囊。每逢碰见和我说话的,我就丢给他们一颗花生,然后跑开,三物想来也觉得花生好吃,鬼头鬼脑,每每同我说一句话,就要一颗花生,一天下来,她口干舌燥,却也从我这儿骗去了大半,我心有不甘,隔天见三物远远的跟来,连家门都不敢再迈出。这陋习被我带去了学校,一眼吊儿郎当,伙同了班上好几个没脑子的拿着皮壳都风干了的花生到处乐善好施。班主任有意无意夸我活泼了不少,我心下一感动,下课追去班主任办公室,将颗粒最饱满的一颗花生给了她,她直夸花生好吃。我自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想着这‘乐善好施’的手笔在老师眼中也算是正规合法,于是我发花生发得更勤,厨房装花生的袋子也日益消瘦。饭桌上母亲疑惑:“那袋花生怎么好像变少了?”父亲闻言,扭头看了看,眼睛都不抬说:“我记得就是那么多,没少。”一切进展太过顺利,我也从蹑手蹑脚变得更加大胆,时有趁母亲背过去的刹那,从袋里顺走两个,而班上吃花生的风气也更加难以控制,好端端上着书法课,本应纸响与墨香齐头并进,没成想安静的教室里传来‘咔擦’一声剥开花生的脆响,后又有数学课、科学课、美术课的老师都向班主任反应课上有同学吃花生,班主任猜都不猜,就知道是我,大课间在此起彼伏的剥花生声响中,指着我言道:“歪风邪气!结党营私!”这话当然是后来回忆之时杜撰的,但想来意思差不多,后而当着全班的面一把扯下我刚刚评上少先队员的红领巾,扬言永不退还。没有红领巾算什么少先队员,还怎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我顽强的生命力爆发激烈的抵抗,上课乱吼乱叫,被罚站教室外,从电视上学到的什么‘污言秽语’统统说出口,被罚站了两节课,闹到母亲耳朵里,放学后蹲在办公室门口看她们在里面私语,没听什么正言却用‘调皮捣蛋’四字定了我的性质,严加管教,握手言和,回去又被臭骂一顿。良久气消,好言劝我:“好好表现,老师答应会还的。”
一套语言鞭打混合时间消磨了我反抗的意志,花生被收到了拿不到的柜台之上,正郁郁寡欢,瞧见三物站在社区门口张望,她还是穿一身白裙梳的羊角辫,辫子看起来同我的居然也有几分相似,一时玩性大法,就从三物背后绕去吓她。但她早就发现我了,我不仅没吓到她反而被她吓一跳,我问三物怎么知道是我,她闭口不言,眯着眼睛呼出‘秘密’二字,为了安慰我指头大点儿的胆子,三物一面嘲笑一面递给我一颗花生,我将花生丢进嘴里,咸香的味道错不了,正是先前我给她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班主任因为花生的事大发雷霆,她明明也吃过我给的花生,更不明白这件事同我少先队员有什么联系,红领巾说撤就撤,我忘不了班上那些我曾给予花生的同学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我,一想到寻常恩情付诸东海、徒劳无获,所有委屈就都涌进眼睛,让风一吹成了眼泪,看着三物泪流满面。三物不知所措,忍痛从兜里抓出一把花生,捧在手里分成两半,她皱眉咬牙,将左手的花生往右手上多倒了几颗,然后伸到我面前,语气勉强说:“拿着,别哭了,以后不骗你的了。”我见她右手险些没捧住,吹着鼻涕泡泡笑起来,非要拉着她的手去我家吃饭。
三物初来,母亲笑开了花,破天荒的从冰箱里拿出了早上买的猪肝,麻利的把猪肝丢到锅里,等暗红色变成灰白色以后,捞出、切片,然后洗锅、热锅、倒油,放入姜蒜花椒和干辣椒,再加入一勺市面上最常见的豆瓣酱,翻炒一会儿,待香味出来了,用菜刀盛起方才切好的猪肝,又是一顿爆炒,最后加入酱油调一个色,出锅装盘。一套动作,干净利落的收尾。爆炒猪肝端上餐桌的时候,还在冒着热气,隐隐约约还看得见滋滋作响的油脂,分子的运动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窜进我的鼻腔,刺激我的大脑,任凭是任何一个闻见的人都会垂帘三尺,何况我这样不爱吃动物内脏的人,尽管猪肝入口还是一股腥味儿。三物张口闭口阿姨前叔叔后,‘谢谢’‘不挑食’叫的响亮,母亲直夸三物斯斯文文,讲礼貌,懂世故,听着我心里也没来由骄傲几分。母亲往三物的碗里夹了满满的猪肝,浇了点酱汁,端着饭碗和父亲去电视机前坐着吃,给我和我新交的朋友留足了空间。三物捧着饭碗狼吞虎咽,吃相属实难看极了。我被她的狂野惊住,不禁咽咽口水,挑起一块儿看着漂亮的猪肝,先是放在鼻下闻了闻,又送进嘴巴,结果胃里一阵排江蹈海,它绵密的口感,让我差点将午饭吐出来。可人众吃得稀松平常,我就是个异类横穿其中,左右都不自在。
夜也逐渐爬上来,蝉鸣躲在什么地方似有似无,有时风会捎来一顿珍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