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一,是召侯世子衡沚的弱冠生辰。
鹅毛雪下了足足三日,厚雪之下四处静谧,将凋零的树干压得垂头。即便如此,驿站中的一颗核桃树枝,还是被挂上了喜庆的灯笼。
周嫂子将扑扑簌簌的雪拍干净进屋去,整个人笑得合不拢嘴。
室内一派红绸装点,瞧着就比外头暖和很多。
“姑娘你这手艺可真好哇!”周嫂子看着云鲤拿了一堆瓶瓶罐罐,在阿姀脸上涂抹,觉得稀奇有趣。
妆镜前坐着的,是天不亮就起来配合云鲤涂涂抹抹的阿姀。
雪天是真的好睡。本来天就昏暗,人蒙进棉被里无知无觉地就过去了几个时辰,比顶尖的迷药还好使。
云鲤一边描眉,阿姀一边哈欠连天。
没有个出阁的地方也不行,周嫂子自听说阿姀要出嫁后,便让她来自己的住处由自己送她出嫁,算是娘家人了。
她们相识在困窘中,为了生计做过许多辛苦行当,最后才安定地一起以哭丧为生。
人为了活着而赚钱,并不可耻。所以即便很多人唾骂她们有悖伦理、大逆不道,也无所谓。除了彼此,谁都不能对两天只吃了一顿饱饭的日子共情。
“没想到,我那时担心你被世子带走没命,倒是多余的操心了。”周嫂子面善,笑起来更显和蔼,“你这个小丫头,终于找到自己的归宿了。”
那日替周嫂子订了驿站,阿姀还真长话短说地解释了她和衡沚的事。
好在那时衡沚是没扯着嗓门喊,周围的人都忙着拿钱,所以也没注意到为什么阿姀被带走了。
阿姀再三强调是和世子假成亲装样子,周嫂子再三坚信二人必是一见钟情。
周嫂子今日穿了身枣红的袄子,是为了婚仪专程买的新衣。她从袖中拿出一块红布包,打开来是一只篆刻的梅花银钗。
“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钱,但妆是一定要添的,权作我身为姐姐的心意了。”
阿姀眸中微动,转身看着她。
那只银钗在今日琳琅满目的妆台前并不打眼,而从患难中走过的情谊,却始终在眼前熠熠生辉。
“等铺子开起来,我给你换个金的。”阿姀不会说煽情的话,朱唇一弯,脱口都是银子。
云鲤手中握着胭脂,也“噗”一声笑了。
“诶呦喂我的妹子!”周嫂子扶额叹息,“你今日嫁的是召侯,在这恪州三道说一不二的召侯!日后缺不了手头的钱。人都要做侯夫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开窍……”
那可不一样,阿姀在心中想。
如果她天生就甘愿与人为妻来安稳度日,那就不必大费周章地从都城跑出来了,反正迟早皇叔都会将她嫁出去。
可她不是,从小教导她的崔夫人也不是。
靠山山倒,吃海海涸,这是不用读圣贤书就能明白的道理。
阿姀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
“这次主子吩咐过啦,就把新夫人往最漂亮打扮,您瞧瞧这样行吗?”云鲤替她戴上繁复的璎珞,笑盈盈地看着。
长眉似新月弯弯,脸庞饱满莹润。衔珠的凤冠高高压着乌发,更显得人皓如凝脂。
这是她此生初次自愿穿上嫁衣。虽说也不是为了真心,好歹做到了自愿。
不过这身衣服还真的冷。
外头虽没下雪,甚至还有点融融日光。但喜服这东西就是繁琐复杂,里三层外三层却不严实。衣袖宽大,稍微一动风便灌进去,冷得人直打寒战。
可又没办法,寻常人的喜服尚且可以做厚的,可衡沚又偏不是寻常人家。
阿姀捏捏自己的脸,一天就过去了,忍忍吧。
待楼下鞭炮声响了几声,喧闹的婚仪氛围才染上了驿站小院儿。迎亲的队伍一片喜庆的红,洋洋洒洒铺满了整条街面。
今日包场,老板将闲杂人等都赔了银子清走,自己带了人在门口给新夫人充当娘家人。
红枣桂圆一类的甜物,不要钱地给往来行人手中塞着,同沾一份喜气。
衡沚翻身下马来,红色喜服在皑皑白雪中更惹眼,衬得人丰神俊逸,胜日头几许。今日加了冠后来迎新夫人的,免不得带着点笑意。
面前的老少男女见了这新召侯,都不由多看了两眼。
掌柜迎着衡沚进门,新郎君脚步轻快稳健,独身上了二楼。
雪光下的丝绵纸更显得透亮,窗前忽然经过一个影子,可见是吉时到了。
云鲤和周嫂子两人兴致勃勃守在门前,等着新郎君叫门。
果然,三短一长敲了两次又一长三短敲了两次,浪荡劲儿拿捏了十成十。幸亏喜娘也压着在楼下没上前来,不然少不了要被说不成体统。
喜娘不会在意成亲的人是什么身份,只要反了规矩,都是要被拿来念叨的。
“新夫人,随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