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殿前,听了他半晌指桑骂槐的骂。
什么崇安殿当真是西街一般,什么阿猫阿狗,无诏也敢仅乱入。
阿姀便委屈地掉泪,正是因为接了宫中传召她才进宫来的,可沈琮狂症犯了,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沈琮看着她的泪眼,讥笑着说,看看你这个懦弱的样子,哪里跟朕有一点相似。谁会真心喜爱你?送去哪里都是麻烦。
出了宫,阿姀没急着回尚书府。衍庆楼新出了糕团的样式,都白白挨骂了,所幸吃一顿再回去,好过崔夫人盘问她发肿的眼。
酒喝了一半就醉了,靠在二楼吹风,手中的扇子掉下去也无知无觉。幸好有路过的善心人,拾了起来让小二还给了她。
久远的一段往事再浮上心头,阿姀觉得诧异。
如今的她,也不再是为了沈琮的讥讽而伤心的小娘子了,更早就不记得沈琮什么模样什么音调。
可事实证明,沈琮加注给她的恐吓,全都是虚妄假象。
这么想着,阿姀一转眼,就见沈琮独自坐在崇安殿的高堂之上,重回到了那一日。
他行将就木的样子,与老气沉沉的宫殿,如同气数将尽的大崇。
阿姀还穿着繁复的红色嫁衣,便站在陛下,坦坦荡荡地看着他。
她的父亲,穿着驾崩时随葬的天子衮冕,面色灰白。看见了她,便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拼命地咳喘着。
好痛快,阿姀笑着想。
她感受到自己将腰间桎梏着她的玉带,连同头顶的钗环全都摘了下来,散着头发,一身轻松地随意坐在了地上。
“许久不见,但愿你过得不好。”她梳理着长发,说得好轻巧,“从前你就在这里说,我是麻烦,无人真心喜爱我。”
前所未有的心安,笼罩了阿姀。
她继续说,“满口胡诌。虽说都是毫无为人父的慈爱,甚至不配成为一个父亲,使我的年少总是欢娱少,落寞多,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人喜爱我。即便是不学乖不讨巧,也有人喜爱原原本本的我。不会有人因我不是男子就鄙夷厌弃我。”阿姀眼角带笑,清风明月地将沈琮带给他的疾风骤雨尽数回击,“也有人愿为我搭上性命,赤忱之心又岂敢辜负。母亲也爱我,甚至为此情愿看你去死。”
“而没有人爱的,是你。沈琮啊沈琮,既没有一个继承大统的儿子,也没有一个姓沈的你的子嗣,你真是活该呢。”
武安帝将他当做承载皇位的器物,沈琢视他为仇敌,陈昭瑛与他陌路相待。
从小失去母亲的扭曲,使他性格怪异,永远挣扎在自己的矛盾中,痛苦着,最终成为一个无法自救的疯子。
一条布吊死,也算是好死了。
他的国丧,甚至没有维持到丧礼的规矩,沈琢便急着继位,废去了全部礼节。
君也非君,臣亦不臣。
朝野上下对这个想要皇子想疯了的君主,一滴泪都不曾落。
他还是没有儿子。
时至今日,阿姀终于觉得压在心上的所有巨石都轰然崩塌。
过去的十数年岁月,挣扎于心的难解之结,都随着眼前大殿与沈琮一起,化成了灰飞乌有。
她真正的人生,从此刻起,才真正明光万丈。
抬起头,混沌光源的尽头,衡沚穿着霁蓝的暗纹长袍,是初次救她的模样。
可人已经没有了刀锋似的冷,眉宇柔和地望着她。
她毫无意识地抓紧了身旁的不知是什么,硌得手心生疼,不由地身体一缩。
她醒了。
取代了模糊不清的光晕的,是一片熟悉的帐子。
阿姀揉了揉眼,半晌视线才清晰起来。
床前趴着个人,已经睡得很熟了。眼下乌青乌青的,手中还握着柄蒲扇。
你也是,许久不见了,她在心里想着。
外头静悄悄的,天光大盛,只有偶然落在窗外的鸟叫了两声。
阿姀满心充实,指腹落在他额前。阔如山海的眉目,睡梦中平静安稳。她本想碰一碰,却还是忍住了。
转头看了看,阿姀才发现。她梦中无意识寻东西抓,将她硌疼醒来的,是衡沚悬在腰间的一块玉。
生怕一动就惊醒了衡沚。
那块玉,阿姀梗着颈子看了看,觉得熟悉万分,像是她曾佩的,放在了恪州的主院妆匣,没有带走的那枚。
不觉轻笑。
就是这么一笑,还是将衡沚惊醒了。
他身体微微一动,抬头见阿姀一双明澄澄的眼,困意全无地弹了起来。
“你醒了。”
阿姀努力咬着牙,才没顷刻笑出来。
衡沚毫无察觉,颇紧张地靠近了她,额头贴住了她的,这样相抵着感受她的温度。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