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下,落日的余晖照在了这个小小的食铺中,昏黄的阳光在此刻竟然显现出了一种肃穆的感觉。
氾顺吃光了胡麻饼,喝光了羊汤,他抬眼朝食铺的柜台后面看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带着皮帽子壮汉和一个矮小灵动的伙计,正聚在一起,一看样子就知道是唐儿。
他们在看自己,氾顺这是知道的,自从自己进这个食铺的第二天起,这两人就注意到自己了,而且那个伙计的相貌,也符合赵三郎的描述。
三天时间里,他仔细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基本确定了这家食铺,不是疏勒总督或者其他人的陷阱。
因为这里是疏勒城的贫民区,鱼龙混杂,大量的佛教徒、摩尼教徒,景教徒和一些其他奇奇怪怪信仰的人都在这里聚集。
萨克图.布格拉汗虽然想把整个疏勒打造成天方教的大本营,但明着不敢反对,暗里却不肯改信的人多得是。
十几年下来,这片区域已经成了疏勒城最复杂的地方,不但天方教徒很少来,汗庭和总督府的人也很少来。
总的来说,就算要‘钓鱼’,萨克图.布格拉汗和伊蒂哈德也不会选择在这里钓。
看着食铺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氾顺干脆斜依着一根木柱子,任由暖洋洋的落日照在身上,他用一根小棍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随后轻轻颂唱。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一枚铜钱出现在了氾顺右手两跟手指之中。
惠通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显得非常冷静,不过李七郎突然看见惠通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对面那家伙唱的是什么意思?李七郎第一次恨自己没好好读过书。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惠通也同样高声吟唱着。
这就是文化的魅力,汉文明的魅力,两个人只通过简单的诗句,就建立起了沟通,一般的外族人无法理解,也无法假扮。
氾顺说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是指自己轻车单骑,从东面越过山川而来。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古人好用飞蓬比喻漂流在外的游子,但加上了代表使者的轻车,却是在比喻一个负有朝廷使命的大臣,正是王维当年写诗的本意,氾顺在这里指他负有使命。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用在这就更妙了。
前两句写景可以不管,但后两句大有深意,萧关指边关,侯骑指代边关的斥候,都护就是安西大都护。
惠通接上这一句,是说这里只有几个小兵小卒,大多数人和首领还在遥远的地方。
“未知客从何处来?”惠通把手一拱,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也在不停的祈祷,可千万别是于阗来人。
倒不是说于阗人不可靠,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攻下疏勒的能力。
原先疏勒的汉民和佛教徒可不少,但于阗前后打了六次,一次都没成功,他们固然损失不少,但疏勒给他们当内应的佛教徒和汉民,更是遭了大殃!
每次于阗退走之后,疏勒城的人就要被喀喇汗国的大汗清洗一次,最后一次的清洗,甚至连大云寺都没能保住。
“昨夜蕃兵报国仇,沙州都护破凉州。黄河九曲今归汉,塞外纵横战血流。”
氾顺极为自豪的咏唱出了这首归义军人最为自豪的诗句。
惠通眼睛一亮,对着氾顺就是一个肃揖礼。
“疏勒大云寺第九代都僧统道真大师座下记名弟子惠通,见过尊客,尊客是从敦煌来的吗?”
“归义军使,南阳开国郡公,太保张讳义潮公曾孙,敦煌张二郎君麾下部曲氾顺,见过慧通大师!”
氾顺还了一个肃揖,随后报出了家门,说着他手一抛,将手里的大唐建中铜钱抛给了这个听起来像是和尚的壮汉。
“此物还是先还给大师吧!”
“氾兄弟后面请!李七郎赶紧落锁!”惠通手一伸,铜钱就被他抓在了手里,他淡淡一瞧,果然是李七郎那天送出去那枚。
。。。。
这是食铺中的密室,阴暗潮湿,加上粗麦和其他菜蔬变质的味道,气味相当难闻,但三人都恍然不觉,两方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渴望。
一方渴望找到同族,一方希望找到同志。
“敢问尊客,张二郎君和高昌匍匐奉恩达干是同一人吗?东边大唐是否如同客商所说早已复兴?尊客主上张二郎君就是大军先导吗?”
沉默了一分多钟,惠通首先沉不住气了,他满脸希冀的看着氾顺。
氾顺轻轻摇了摇头,他倒是很想告诉这个惠通和尚大唐已经复兴,但听二郎君说,这个大唐,并非真正的大唐。
而且二郎君好像很瞧不上这个大唐一样,因为他从未看见二郎君在心里把这个大唐当做依靠过。
要知道二郎君可是最会借势的,这大唐真要靠得住,估计他早就贴上去了。
“我只能告诉惠通大师,中原确实出现了大唐,但这个大唐,好像并不是以前的大唐,听二郎君说,是个叫李晋王宗室所建之国,但仅仅只有中原之地,恐怕离派大军入西域,还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