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皇帝脸色黑沉,默然无语。
下方,夏江身着官服跪伏在地,额头贴在手背,声色颤抖:“求陛下网开一面饶过老臣家的孽女,她犯下的种种罪行,老臣愿替她一并承担。”
皇帝重重叹气:“老夏,朕是君,你是臣,这些年你为大周殚精竭虑,朕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你劳苦功高。若是你女儿犯下别的事,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偏偏是当街行刺,闹出人命的大事。”
“如若不严加惩处,京城乃至大周的百姓们该如何作想?朕又该如何服众,如何承担起天子的威名?”
“陛下说的老臣都明白……”
夏江抬头,头顶乌纱帽脱落,两鬓白发刺痛皇帝的眼睛,他恍惚一阵突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他的臣子老了,自己也不再年轻。
“是老臣管教无方,是老臣以师生情分胁迫学生求娶婉儿,所有的罪孽都源于我的私心…臣罪该万死!”夏江头重重磕在地上,“求陛下赐罪!”
“老夏你……”皇帝道,“为何要逼迫她们?朕以为你不会做乱点鸳鸯谱之事。”
“老臣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夏江有苦说不出,自己女儿痴恋当朝太子不说,还一心想嫁给他,可京中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情深意重,眼里再容不得第二人。
为何婉儿就是不明白这个事实,为何要犯下这天大的过错,又为何不接受他的安排,他最器重,耗费多年心血培养的学生彬彬有礼,谦谦公子,言行举止完完全全是仿照太子殿下来的啊……
最重要的是,他的学生是心甘情愿求娶自家女儿,他说婉儿天性率真,只是偶尔发发脾气耍耍小性子,他倾慕她多年,不敢高攀,仅能远远观望。
——请老师放心,学生能娶到婉儿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婚后,学生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让她还像在府中一样无忧无虑。
学生的话犹在耳旁,可是到手的幸福却在婉儿的剪刀捅进他心脏那一刻,割破,刺碎。
夏江一下子失去两个最爱的人。
他与皇帝是同龄人,皇帝黑发浓密,他却像一瞬间老了二三十岁,眼角堆满皱纹,两鬓已然发白,连胡须也没能躲过。
“臣自知罪孽深重,但求一死,只是还请陛下开恩,饶过我妻女一命。”
“这……”皇帝犯难,天底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自己也有儿女,何尝不理解夏江的一片苦心。
他正愁眉不展,殿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小太监弯身行礼:“陛下,太子殿下,贵妃娘娘求见。”
“让他们请来。”
“是。”太监匆忙去殿外通报。
少顷,裴云朝不疾不徐地踏入殿中,他今日身着一身蟒袍,金冠束发,腰间悬挂的是一块油润光泽的暖玉。
沈贵妃慢他一步,进殿后朝皇帝行了礼直接走上台阶,站在他身后为他揉捏肩膀,未曾言语。
皇帝垂眸淡淡向下扫一眼,青年长身玉立,墨眸沉静。
“太子来找朕所为何事?”
裴云朝双手作揖,低头盯住自己的鞋尖:“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明。前段时日,儿臣带太子妃下江南拜访恩师,途径水路时遇到一帮人,这些人见了儿臣不由分说拔剑围攻,若非镇北将军碰巧路过,儿臣和太子妃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啪——”
“混账!”皇帝怒拍桌子,那帮贼人胆子忒大,竟敢刺杀当朝太子。
“可有抓到人?”
裴云朝道:“并未。那些人眼皮活络,见着谢将军的人马闻风而逃。”
“不过,儿臣记得一些特征。”
他忽然抬头,眸光对准沈贵妃,后者手部动作稍稍凝滞,勾勾嘴角,然后坦荡大方地回视。
眼神交汇仅仅一瞬,双方默契地错开眼。
裴云朝说:“来着七人,各自戴着一副面具,面具为七色且形如恶鬼。这七人个个身手不凡,内力高深,儿臣勉强能占上风。”
皇帝:“这批人实力能与你不分上下,定非普通杀手,或是别有用心之人刻意培养出的死士。”
裴云朝:“儿臣也是这般想的。”
皇帝问:“除开这些,还有发现别的线索吗?”
裴云朝轻轻摇头。
“没有线索查起来需要耗费些许时日。”
一桩事未平又来另一桩事,皇帝颇为头痛,沈贵妃双手上移替他揉捏太阳穴,嘴角尚存淡淡笑意。
下一瞬,她的笑容荡然无存。
“线索与证物自然是有的。”
声音自背后响起,裴云朝蓦然回头。
暖光笼罩殿门前的空地,明蝉逆着光缓步近前,与他并肩而立,双手奉上一块资质上乘的玉佩。
“此物正是兄长从歹人身上搜出来的,请父皇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