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被人那般轻贱。”
沈继宸虽然意外这个答案,却又不觉得她是在用谎话诓骗自己。
是有私仇,但也是真心生气。
本朝有储君不出京的祖训,因此曾有二十五年,他连京城的四面城墙都不能轻易出去,很多事情他知道,学过,问过,但也有很多事情,在他心中也不过是纸上的几行字。
他当然知道世上有花娘,只当今世人都以此为风流,沈继宸也从没想过花娘是不是可怜,又能有多可怜。
而眼前的这个女子,亦是高门闺秀出身,逃出王府之前,怕是连花娘二字都不能出口,如今却为了那些人如此生气。
她总是能看见,和自己不一样的天下。
“难怪娘子的绣坊里,有许多从良花娘和孤女,”沈继宸诚恳道,“娘子是至善之人。”
谢玉娘笑了:“我一人之善,不过是帮些苦命人而已,如贵人这次雷霆手段,才是真能救下更多人的。”
“……”沈继宸却为她的话无奈一笑,“陛下申饬了张、邢两家,好在陛下,尚不知孟家牵扯在内,不然怕是我真要辜负娘子之托了。”
谢玉娘愕然,旋即明白,太平帝并不想处置海贼背后的高门大族。
“但……”谢玉娘立刻想反驳,只出口一个字,便将后面的话吞下了。
怪道太子会觉得疲惫,想来今日事不过是和当年的郑王逆案一样,纵然储君已将证据摆给天子看,不过换来“目无君父”的申饬。
错不在他,那自己又怎能对他迁怒不满。
“贵人不必着急,天长日久总有机会,”谢玉娘最终一叹道,“如今能让此地百姓好生过活,贵人已是尽心了。”
沈继宸脚步不觉停住,转过头,再次认真地看着她。
自己还是不了解她,还是看低了她。
他的心情忽得畅快许多,将一直捏在手中的帕子袖起,不打算还给她了。
“娘子此次立下大功,”他回头示意,一把琵琶立刻递过来,“本宫本该为娘子请旌表的……”
沈继宸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只将琵琶递进谢玉娘手中,郑重道:
“所以,我先赔娘子个琵琶吧。”
谢玉娘看着塞进自己怀中的琵琶,立刻便知道与自己那个坏掉的琵琶一模一样。
连背后的机关都是一样的,显然是听杜忠提起了她琵琶里藏着东西,也是因为他找到了做那把琵琶的人。
太子,总是这样细心的,细心到让人觉得便为这样的人豁出去命,也甘之如饴。
“我特意寻了之前给娘子做琵琶的匠人,”沈继宸连语气都多了些雀跃,“娘子看看可习惯。”
谢玉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垂目,就站在街上,拨动琴弦。
中秋圆月之下,琵琶峥嵘之声,是一小段十面埋伏。
极好的琵琶,用的料比她之前的那把还要好。
“多谢贵人,”她再次看向他,语气里带着笑意,眼中却透着股常人难以觉察的疏离,但很快就被她掩去,“民妇很喜欢。”
沉浸在琵琶声中的沈继宸,错过了她眼中的怪异,只是忽然道:“我字玄君。”
他认真而又充满希冀地对她说:“以后私下见了,娘子不必这么客套,称呼我的字就是。”
极不合礼制,极不合身份,极不合规的提议。
四周的桂花越发浓郁起来,似盖住了那极尊贵的龙涎香气。
谢玉娘避开他的目光,垂首道:“贵人,民妇到家了,多谢贵人送我。”
她再没看见沈继宸的神色,甚至无暇听他最后的道别,只一礼后回到自己家中。
院门在身后关上,谢玉娘抱着琵琶在院里站着,心中乱得,不知道在想什么。
托在油纸上的两块桂花糕伸在她眼前。
“姑娘还吃吗?”迎云问得小心翼翼的。
关住了门,拦住了奢贵的香气,却终归关不住这可入寻常百姓家的清甜。
谢玉娘看了眼嘴还在嚼着的迎云,笑容有些艰涩,摇摇头。
“我果然……不爱吃甜的。”
“哦,”迎云立刻收回手,觑着她的脸色,才小心翼翼道,“殿下是不是认出姑娘了?”
“可能吧。”
“……那姑娘要怎么办?”
“和之前说的,四日后咱们就启程回京。”
无论太子在想什么,他终归是个会谋算人心的,要利益互换的,高高在上的太子,而她是个早就死去的,名字记在皇家玉牒上的,衣冠在受皇家香火的王妃。
能想什么,又可以想什么呢?
玄君?以字相称,君子相待,怎么可能?到最后,不过是又一场交换而已。
既是交换,何必交心?
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