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娘抱着琵琶出门时,陆瑛正在一群绣娘嬉笑的指指点点中,目不斜视地站在院里。
已过弱冠之年的年轻人,穿着玉色衣服,外面罩着皮毛大氅,捧着有精致刺绣套子的手炉,神色平和地,全看不出迎云口中那个“从小就会赚钱的钱串子”的模样。
谢玉娘站在廊上,浅笑着屈膝一礼问道:“这位郎君是何人?”
乍然相见,陆瑛先是为她脸上的伤一愣,旋即忙轻咳掩饰,垂目作揖,礼道:“请玉娘子恕在下失礼,在下陆瑛,今日是受人之托,给娘子送房契的。”
送房契?谢玉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小郎君多礼了,”她颔首回礼,疏离冷淡道,“却不知陆郎君是受谁人之托来送房契的?”
陆瑛觉察到她态度的疏离,还当是自己上门莽撞了,忙搬出太子来笑说:
“在下是受太子之托,说京城事繁,娘子立足不易,能帮的自然要帮。所以在下打听到娘子要租东市的这家铺子,便自作主张,替娘子赁下了。在下以为殿下和娘子提过?”
说话间,他从身后小厮手中接过个雕琢得花里胡哨的木盒,递给谢玉娘:“盒中便是契书,二十年租期,写的是令兄朱云的名字,殿下那边已替娘子先付了五年的租金。”
谢玉娘本想要直接拒绝,偏陆瑛来得高调,又一口一个太子,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她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让迎云“打扫”周围别人的“耳朵”,不得不亲去接过来,免得惹外人生疑。
打开看时,里面果然是张印章、保人俱全的契书,地址正是郑掌柜早前介绍的那间。
“有劳陆郎君相帮了,”她抑住愠怒,让迎云去取了飞钱来,递给了陆瑛,“这是五年的租金并中人钱,去八通柜号可取,还请路郎君莫要推辞。”
“……”怎么回事?她不是太子门客吗?
陆瑛着实想不通她缘何生气,忙负手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为难。
“娘子有些误会了,此事虽为在下一力主张,”他心里疑惑,双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谢玉娘,“但钱却是殿下出的,娘子若要还,也不当还给在下。”
先前没见人的时候,他这等大俗人只以为玉娘子绝代佳人,才会让太子动了凡心抬举她;等如今见她满脸的伤着实骇人,陆瑛才信了她是真有本事。
果非俗人的太子为真本事瞧上钟无艳不稀罕,只不过现在他瞧着,这位玉娘子对太子,并不像太子信中文字间展示的亲厚。
难不成太子好容易动了凡心,却是一头热?
那才有趣。
谢玉娘的确生气了,纵然她有意让人以为自己是太子门客,但无功不受禄,她可不想占那位贵人的便宜。
太子旗号可成事也可败事,如今盯着她的人多,她也想过赁铺子的时候可能会遇见刁难,偏太子搅合进来这事儿,看似将麻烦消弭于无形,但知晓了这件事的人又会如何想她?怕是于她将来行事毫无益处。
钱她是一定要还的,但眼前陆瑛说得恳切,谢玉娘又想他不过是听命办事,为难他非但显得自己小气,或许还要结怨,只好收回飞钱:“既然如此,小妇人先谢过陆郎君了,却不知那位贵人几时回京?”
陆瑛听着她的称呼,对他们的关系越发好奇了。
“姑娘还不知道?殿下是半个时辰前到了长安南渡口的。”
谢玉娘再次怔住。
竟然这么巧?
*
沈继宸并不知道自己和谢玉娘前后脚抵达长安,更不知道她之前在城门的遭遇,因为他下船时都没来得及见东宫众人,就先被太平帝的羽林卫,亲自请进了宫中。
说是请,但阵势倒像是押。
不过沈继宸早就惯了太平帝的喜怒无常,是以面圣时还没等太平帝发怒,他便先跪下,将参孟家的条陈递了上去。
太平帝的不快顿时化为了震惊,也不让沈继宸起身,只让内侍将条陈拿来细看。
这一看,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老皇帝,脸色越发沉了。
“玄君啊,”震怒的皇帝对儿子说话的语气反和蔼了些,唤着他的小字,“你说的这些,都有实证吗?”
“孟覃如今和贼匪一起押入天牢,等候父皇发落,证据都在殿外,儿臣的侍卫杜忠处。”沈继宸恭敬道。
太平帝一扬手,两个内侍立刻出去,将证据箱抬了进来,放在他面前的御桌上。
皇帝却不翻看,而是看着下面跪得很规矩的沈继宸,沉默了许久。
沈继宸也不说话,任由凝重的空气渐渐充盈了偌大的宫殿。
终于,还是年迈的皇帝先缓缓开口:“玄君的伤,如今怎样了?”
“多谢父皇关心,”沈继宸从容道,“伤口已经愈合,只过了长江后天气愈寒,伤口常麻痒难耐,大夫说还要养些日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