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继宸这两年虽一直在外巡视,但他在京中的耳目素来通明,自然听说过最近长安城中极红的花娘春蔻。
不过他于风流韵事上着实平常,因此连春蔻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若不是刚才听谢玉娘在屋中提起,他都想不起京中还有这么个人,更想不到那盛名花娘与旧案会有关系。
谁知谢玉娘却摇头,给了他个意外的答案:“民妇也不晓得,但茗姑既然要见她,想必是有关系的吧。”
“这样啊,”沈继宸虽是一头雾水,但因信她,便只问,“若那春蔻不肯为她丫鬟的兄弟出面,娘子难道真要关他们一年?”
“关着挺好的,”谢玉娘语带解气的笑意,双目笑得弯弯的,“民妇小本买卖,关着他们不但流云坊平安,邻居的产业平安,贵人的产业平安,他们那妹子更能少填些无底洞。至于春蔻,此番纵见不到,元旦日,上元节,上巳节,我就不信她永远不出门。”
沈继宸难得见她情绪外放,自己也难得站没站相地头靠廊柱,专注地看她,听她算完平安经,笑道:“我就知道……”
只叹了半句,便收住了。
她的心比谁都软,不但为个素未谋面的丫头生气,还要琢磨着替人周全。
不管别人知道与否,她心安即可。
自己看重的,恰是这样的她。
“什么?”谢玉娘半晌等不到下面的,好奇问道。
“没什么,”沈继宸重新站好,理了理斗篷,无赖道,“娘子既然提了上元节,我就当娘子答应,到时会出来看灯了。”
谢玉娘瞧他执着,心下着实好奇,索性直接问他:“殿下于上元节那日,是不是做了什么打算?”
“何必打算?”沈继宸眉毛轻挑,廊上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眼中,似月色,“娘子,事不是一人一日可成,水滴石穿的工夫,偷闲一日又何妨?当然,若那日真撞见了春蔻娘子,本宫也不敢耽误娘子的正事。”
谢玉娘被说得一时竟无法反驳——自然也是内心深处不想反驳,她六年没见上元节的灯,今年回京了,着实想看看。
沈继宸难得言语上说服她,心情更是大好:“夜深露重,娘子莫在外面吹风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抬步便往外走。
“外面冷得很,殿下还是拿着手炉吧。”谢玉娘回过神,忙向着他的背影紧走两步,唤道。
“那个手炉是新做的,我用着小了些,不过看来合娘子的手。”沈继宸不停步亦不回头,话没说完,人已经踏出了院门。
谢玉娘无奈停在院门前,看着东宫马车离开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才发现陆瑛正站在院门外的阴影里,饶有兴趣地打量她。
不知怎的,谢玉娘有种被撞破心事的羞恼,偏不好任性发作,只好抿嘴礼道:“原来是陆郎君,怎么站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又冷又吓人。”
陆瑛上前两步,甚是客气地拱手言道:“娘子安,小可是等着带那三个贼子走的。”
“……让郎君多等了,抱歉,”谢玉娘恍然,避身向内让他,“人就在里面,只是快到宵禁的时候,陆郎君这般回去,会不会有妨碍?”
“娘子放心,”陆瑛依旧是客客气气的,言语中甚至有种刻意的讨好,“小可自有办法。”
谢玉娘见他这般做派心中别扭,不再接茬,只站在院门前,眼见六个身着黑衣,不苟言笑的男子进来,将那三个人以黑口袋蒙了脑袋,和抬死物般抬走,塞到了外面的马车上。
“娘子辛苦了,小可先告辞了。”陆瑛正要走时,谢玉娘忙唤住他。
“陆郎君,”她将琵琶和手炉都递给迎云,取出一叠飞钱来递给陆瑛,客气且疏离道,“这是我那铺子的租金和中人钱,郎君且收下吧。”
“娘子不愧是巨贾商家,分明得很,小可佩服。”陆瑛再没推辞,态度越发谦卑起来,“娘子若再没有其他吩咐,小可便告辞了?”
“不敢,陆郎君慢。”
二人互相客套着,直到陆瑛带人离开时,谢玉娘从迎云手中接过琵琶手炉,仍站在门前,心中越发觉得陆瑛很是奇怪。
似乎是因为沈继宸的缘故?但又说不好哪儿怪怪的。
想起沈继宸,谢玉娘才意识到这么久过去了,手炉依旧那样暖,应该是用了宫中的新鲜造法吧。
……真是的,她摇摇头,驱赶走了心底那丝不该泛起的涟漪,转身回了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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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子的传奇因流云坊开业,于腊月间乘着冬日冷风,传扬得更热烈了;流云坊亦因玉娘子成了京中的红铺子,来往贵客不绝,非但达官显贵的家眷爱来,更有传说连宫中司造局都留意了流云坊,玉娘子的绣娘都不够用了之类的。
忽街上传流云坊要在京中招揽绣娘,以至于长安城中许多靠刺绣营生的女子开始徘徊在流云坊门前,想要问,大多数却又怕人家看不上自己,丢了面子,所以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