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钧把儿子叫了出来,风流不羁的怀远公子竟然一丝不苟的对她行了一个大礼,唤她一声“韩相”。
那时她已恢复女装,亦身无官爵,有的只是说书先生口中的一声“传奇”。谢怀远却没有一丝轻贱之意,看向她的眼神更有一丝孺慕,明明两人一般年纪,却待她像前辈一样。
什么时候,这种孺慕之情好像有些变味了?
韩昭看着眼前“重活一次”的谢遥,只觉那双一向明静如镜的眸子里如今只有一片深沉。
那么清澈的一个人因着重生,变得不再纯粹——想到这里,她的话音也带上了几分惋惜:“你既知你我立场不同,这一世你要改写谢氏的命运,就注定了你我不会是同路人。”
谢遥静静的看着她,半晌方道:“我还能叫你子曜吗?”
……这什么啥?
韩昭嗤笑:“你现下是我的上级,难道还真叫我韩相不成?”
谢遥心中窃喜,面上却平无波澜,缓缓道:“如果你我是敌非友,上一世谢家何以独善其身?”
“你给了父亲一条退路,而他一早已有急流勇退之意。若是真的道不同,你大可像对王氏、魏氏、顾氏之流那样连根拔起,但你给了我父子一条生路。”
“因为子曜知道,在燕王长史案里,只有家父和崔前辈一样,是真心想过还天下人——和沈毅——一个真相的。”
韩昭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你说什么?”
谢遥忽然一伸手,覆住了她仍轻轻颤着的、冰冷的手。他看见她羽睫一抖,除此以外却没有任何反应。
“我都知道了。”
她也没有丝毫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的意思,只是话音有些沉:“我死后,你去过聚贤山庄吧?”
原主是没去过,可……谢遥一咬牙,哑声道:“是。”
“师父跟你说什么了?”
谢遥答非所问:“崔前辈和谢家的渊源,我是重生后从父亲口中得知,而非崔前辈。”
韩昭见他避重就轻,索性破罐子摔碎:“你是怎样重活一世的?”
谢遥沉默了。
韩昭嘲讽的笑笑:“上一世我虽与你议过亲,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说起上来你我交情全无,我又怎能强求你对我全无保留?”
听到“议亲”二字,谢遥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良久才摇了摇头,柔声道:“我并非对子曜有所保留,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突然话锋一转:“我当日在望月楼,是想求证一事,却不想——”
听到了她那一番豪言壮语吗?韩昭并不想听高门出身的谢公子对她一番“离经叛道”之言的评价,连忙打断了他:“是想求证什么?”
谢遥一字一顿的道:“子曜和燕王长史沈毅的关系。”
韩昭失笑:“你这么问,不就是认定了我是沈毅的后人么?”
谢遥收回了手,难得规矩的放在自己膝上:“我阅遍了燕王长史案的卷宗,没有提过沈毅家有一女,所以不敢妄自臆猜。”
韩昭一手支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燕王长史沈毅自是无后的,但如果当年伏法的,根本不是燕王长史沈毅呢?”
谢遥脑中晴天霹雳,忽然想到了什么。
看见他呆若木鸡的模样,韩昭打趣道:“当年三司会审,判了斩刑的人是谁,谢太傅没有告诉你吧?”
谢遥抿唇不语,一向如沐春风的笑脸已经皱得不似人形。韩昭禁不住笑出了声,又想起自己前世是有负这个“倒楣鬼”的,立即收起了笑容,幽幽一叹:“大理寺狱中的,的确是杀了淮阳王的人,只是他根本不是燕王长史。那你猜,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定要死?”
淮阳王一死,本来只是惠帝庶弟的先帝怀帝便借平乱之机,入主皇城。而当年打开皇城,在朝上牵头拥立怀帝而又能得百官和应的,便是大越自立国以来最大的两个望族——谢氏和王氏之首。
而燕王长史案,正是交由王征明、谢钧二人和家族同样树大根深的崔行之主审,依俯王氏的魏康从旁助之。他们说这人是燕王长史,这人就必须是燕王长史;只有淮阳王是死于乱党仇杀,怀帝登基才是名正言顺,而王家、谢家、崔家等人,才有名正言顺的从龙之功。
至于这人的真正身份是谁——这重要吗?
历代皇子开府就藩,都会派遣由皇家专人训练出来的暗卫跟随。这些暗卫本为不见天日的死士,跟随了就藩的皇子,既是恩典,也是踏上了一条终身无条件效忠皇子的路。
这名至死也没有名字的暗卫,连死法也不由自主,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旁人的名字,为主子铺就一条通往九五至尊的血路。
听着眼前之人娓娓道来,谢遥垂眸,隐去了眼中遮掩不住的痛楚,却止不住全身上下的颤抖。
见他如此,韩昭只道他一介翩翩佳公子终于得知那些肮脏的朝堂真相,一时难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