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多心了,酒楼老板衣袖间的蛛丝来自别处也未可知。
一路夜行回到住处,我看见一女子在门口等候,竟是陈府的丫鬟侍茶。
我见她衣裙有晚霜打湿的痕迹,便关切道:“不知陈家老爷有何吩咐,竟然姑娘在此久候多时。夜深寒凉,进来饮口热茶吧?”
“多谢陆公子。”
她随我入内。
点烛笼罩,灯光之下她的脸并不带多少倦色,看来她也是个坚韧的女子。
换做别人,哪能等主人等到这个时点都不回去呢?
设炉添香,烧水备茶,一阵功夫过后,便有了围炉的意境。
黑炭渐红,暧暧生温;清水慢沸,湍湍有响。
我一边尽茶主之宜,一边请侍茶姑娘入座,道:“在陆羽看来,饮茶是日常之事,也是雅趣之事,所以不分早晚。”
“陆公子所煮之茶,在侍茶看来,”她微微一笑,“捧于手中的那一刻是暖的,放置须臾,再饮入怀也是暖的。”
“姑娘有心喝茶,自是可以品出不一样的温度与味道。”我添茶叶于茶碗中,“陆羽之前所得的名器,也是经由姑娘收着和擦拭,再用‘若绢水’浸泡保养,才能光彩照人,不负名家名品典范。”
说着,我起身取来她所赠的——出自骞州名家庄大山人之手的名贵茶碗,邀她一同在灯下共赏。
暖茶饮罢,侍茶寻了个契机道:
“我家老爷有两件事托侍茶来转告陆公子,其一:若是得空,还请陆公子明日前来陈府同用午膳;其二,若是不嫌弃,侍茶愿意过来此处照料陆公子饮食起居,听从差遣。”
我心中一惊,忙问:“来陆羽陋室之事,是姑娘自请,还是陈老爷的意思?”
“是老爷的意思,也是侍茶的本意。”她道。
“陆羽一个人自在惯了,恐有负陈老爷好意与姑娘美意,加之茶试将近,实在不愿身边多人打扰,还请姑娘理解。”
“侍茶原本是怕陆公子会勉强自己接纳多余之人,现在已经明了陆公子的意思,心中自是不悲不怪。”
“陆羽绝无视姑娘为‘多余之人’之意。”我认真解释,“只是当下实有不便,未能让这茶庐再多容一人罢了。”
“侍茶懂得。”她脸上的神情不悲不喜,“心中仍喜陆公子的直白之言。”
“还请姑娘代为回应陈老爷,就说明日陆羽定会前去陈府用膳,多谢陈老爷记挂。”
“是,侍茶记下了。”她向我一行礼,“夜已深,陆公子早些安置罢,侍茶告退。”
我梳洗更衣,上床后却辗转难眠。
心中所扰的并非陈府之事,也不是今日探考场之疑,而是——
返程的路上我问了皇甫冉审问青龙客栈掌柜的详细。
他是这样告诉我的:
“本官派人去细搜了杨天一住过的房间,未曾搜出任何可疑之物。至于杨天一和杨舜城父子在房间内大吵之事,纪家跟班确实没有胡说,青龙客栈的掌柜全都做了证。本官问那掌柜为何不早向衙门说明此事,他只说至今想起杨舜城那日的神情都觉得可怕,所以不敢多嘴。”
我说了自己的不解之处:“纪家跟班说那晚杨天一放低了姿态向家父求饶,客栈掌柜说杨舜城凶神恶煞如可杀神佛,对比岂不是太强烈了些?我不信一个父亲真就那样铁石心肠,一点不肯原谅自己的儿子。”
皇甫冉客观应道:“民女陈氏的案子发生之前,杨天一的确是个没的挑剔的温润公子,可家务事难断啊!本官无从知道杨家内部关系如何。”
“皇甫兄,那日我在香茗酒楼门口听见纪檽峰说:杨天一有自杀之嫌,你怎么看?”
“一派胡言!”皇甫冉当机立断道,“杨天一出狱之后,据有效的目击证据所指,他只去过:杨府(未进家门,跪在外头)、青龙客栈(拿了娘亲的银子,挑了个暂时的歇脚之地)、香茗酒楼(不知是自行入住的,还是死后被人挪尸),他连陈府都没有去过,怎会匆匆了结性命?”
“有道理。”我斟酌于心,“按照规矩,但凡一个‘罪犯’有良知,是该去陈府向陈秉承老爷磕头谢罪。”
“本官以为,杨天一不是不肯去陈府请罪,而是没来得及去就被杀了。”皇甫冉叹了一口气,“这凶手是连赎罪的机会都不给他啊!你说是有多记恨他?”
“是啊!”我深有同感,“皇甫兄分析的在理。”
“本官自上任以来,断案不计其数,意外也好仇杀也罢,凶手的动机和理由无非就是几个:谋财、消恨、嫉妒。”皇甫冉摇了摇头,“但陆羽你说,杨天一因何杀陈湘韵?谁人因何杀杨天一?里面的缘故哪能摸得清?”
我陷入了沉默。
皇甫冉在断案上比我有经验,所言所见都比我要深刻和全面许多,面对他的问题,我答不上来、也想不出一个大致推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