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雪扑簌簌而落,覆盖阒静无声的长街。
一只粉色绣鞋踩上松软的雪地,温暖的斗篷与纸伞将风雪尽数遮挡在外。
素灯撑着伞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迎着月光,她停在一座新盖的府邸前,檐下的灯笼燃着微弱的烛光。
伞面倾斜,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普普通通,唯有那双眼睛乌黑润泽,像是浸了雪水般透澈。
素灯收起油纸伞,抬手叩响大门。
“来了,来了。”
不多时,门缝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布衣小厮谨慎地探出头,“姑娘,这大半夜的,街上到处都熄了灯,你为何孤身一人前来?”
素灯微微一笑:“我来找你家主人。”
“我家主人已经睡下,姑娘明日再来吧。”
小厮愈发狐疑,白日看过的聊斋话本子再度浮现,让他不禁绷紧身体,试图关上手中这扇门——
任他指甲用力地泛白,大门巍然不动。
小厮僵硬地吞咽下津液,眼前女子笑得温和,手却是微微向前伸,他意识到什么,眼珠子忽地朝下瞪。
朱红大门赫然被她手中的油纸伞抵住,无法合上。
可、可是,另一扇门明明离纸伞还有一段距离!!
素灯疑惑地歪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一下,“睡下了?可我明明听见了府中的笑声。”
丝竹管乐,嘻笑打闹,靡靡之音全部传入她耳。
小厮脸色霎时惨白,“你、你到底有何事?!”
伞尖抵着门缓慢推开,小厮腿打着哆嗦后退,素灯迈过门槛,对想要逃跑的小厮轻笑:“抱歉,我来借你主人的心脏一用,还请你安静些。”
小厮大骇,转身就想呼救,却见那伞尖在他背后轻轻一点,小厮便瘫倒在地。
素灯路过小厮时,柔声道:“请见谅。”
细雪纷扬,素灯未再撑伞,只身走在小路中,待那管弦乐声愈发清晰,她才抬起黑眸,望进灯火通明的院落里。
窗纸上人影绰约,时不时有男子猥琐的笑声与女子娇媚的声音传出。
素灯将那些话听得清楚。
男子得逞地笑:“谭玉那个蠢货,还真有点本事,竟真让铺子的收入翻了十倍。倘若是从前,爷便是娶了她也未尝不可,但现在爷有的是钱,谁还会在乎一个莫须有的承诺呢!”
“爷,什么承诺,说出来让妾也听听嘛。”
“这世道男子为天,她一个失了身的女人,竟然想要男子的一整颗心都归她,这简直是个逆反天罡的承诺!”
“哼,看来男子的话都不可信,爷随时都会将妾抛弃。”
窗纸上的人影抱在一起,“男人的话都不可信,可若是你将爷哄高兴了,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
“妾就知道,爷对妾最好了。”
素灯静静盯着,即便男子口中所说的蠢货是她。
两个月前,她附身在这具身体上,原身为富商之女,在与心上人私奔的路途中失足落水。
而原身死前最后的愿望是,能再见一眼父母,她好后悔,如果她没有意外与情郎相识,便不会有私奔,她依然是府中的娇养小姐,养花品茶,闲适自在。
于是素灯在冰冷的湖水中睁开了眼。
她躲过情郎恼羞成怒的纠缠,在寒凉的深秋中翻山越岭,最终被罚跪在原身家中的祠堂中。
素灯却不懂,情郎千方百计阻拦她回家,原身仍选择放过他。
但这与她并无关系,那抹疑惑转瞬即逝,一同消失在那夜的冰湖中。
不知为何,私奔之事传得人尽皆知,素灯上街时,看见很多人对她指指点点,却并不敢让她听见。
可素灯听见了,她挑拣了几个言语粗俗的人,礼貌地问候了几句:“抱歉,我这具身体听了你的话后很不舒服,可以闭上嘴吗?”
那人涨红了脸,“谭大小姐,你与情郎私奔乃是事实,即是事实,为何不允许我们说?!”
礼貌未果。
素灯只好选择了最有效的法子,她张开白净柔软的五指,在所有人未反应过来时,干净利落地扇了那人两巴掌。
先礼后兵。
是她在第三次附身时学到的。
她又问了一句:“请问,可以闭上嘴吗?”
那男子两颊浮现鲜红的手掌心,呆呆地点头。
素灯也满意地点头,施施然绕过他离开。
回到府中后,原身父母等在正堂,又将她禁足在房中,理由俨然是因为她早上的那两巴掌。
禁足不过三天,城中又掀起轩然大波。
谁家老爹跟儿媳搞在了一起、哪家老二的儿子实则是老大的种等等……
与情郎私奔便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湖泊,掀不起丝毫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