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我差晴宵给殿下送些。”
岑青云原先头疼得厉害,如今闻着崔池身上凉森森甜丝丝的一股子幽香,醉魂酥骨,水波摇晃里,她竟也能沉沉地睡去。
夜半雨落江面,声如铜铃,岑青云几番被吵醒,干脆披了外袍,出了船舱。
舟子船工皆已歇下了,此时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船尾处一只模模糊糊的白影。岑青云撑着伞,默然瞧了半晌,才发现那是正在淋着雨的崔池。
他平日里总爱素色,白袍白衫,配上他那幅干净白皙的面皮,便如此刻,远远望去,竟像是一身缟素。
岑青云心下蓦地一惊,崔池虽侧着身背对着她,那周身的悲怆凄苦,倒像是在给什么人哭丧守孝一般。
江面一片漆黑,唯有岸边不时亮起些许光亮,无边夜幕里,只剩下崔池,形影相吊。
他并未撑伞,浑身都已被雨淋得透湿,他却似毫不在意般,依旧站在船舷边,森然幽怨,便如水中冤魂所化的伥鬼。
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崔池如塑像般纹丝不动的身影终于动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团粗麻裹着的物事,死死地攥在手里。
借着月色,岑青云瞧见了那是什么。
是一枚断剑的碎片。
只有巴掌大,通体碎纹,还沾着锈迹与鲜血。
倘若此时,她能离得再近些,眼神再好些,便能瞧出,这是纯钧剑。
是她阿父亲手所铸的纯钧剑。
华捽如芙蓉,釽烂如列星,光浑如水溢,断巖如琐石,才焕如冰释。
如今宝剑残断,剑身所雕的流采含章纹饰也已朽败不堪。
故而她此时,并未认出,这便是她珍视至极的佩剑。
她却只瞧见,崔池将断剑残片紧攥在手中,剑锋虽钝,却因禁不住他这样使劲,将手掌横割出一道血口。
血水与雨水混在一起,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很快便在崔池脚边聚起一汪深褐色的水痕。
天边惊雷乍起,飞火银线将夜幕撕裂成无数碎片,霹雳轰鸣声中,崔池扬手,将手中的断剑扔进江面。
残片坠入江水,很快便无处寻踪。
岑青云却突然觉得心口一阵钝痛,这痛不知从何而来,却又足以叫她痛彻心扉。
她忽得想起十五岁那年,黄沙尘中夺胡骑,夤夜林间射白虎。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风急浪大,船身猛地一晃,岑青云险些栽倒在地。待得她重新站稳,放眼望去,甲板上已无崔池的身影了。
她急急回到船舱里,却见崔池正合衣躺在榻上,睡颜恬静温柔,周身并无水渍雨痕。
她掰开崔池半握的掌心,除却交错的掌纹,并无任何被剑锋割裂的伤疤。
岑青云捂着脑袋,复又跑回甲板上,站在船尾,探着头向江面上望去。
江面一片漆黑。
是梦耶?是幻耶?
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可方才心口的那一阵痛楚仍然余韵未消,周遭雷声雨声风声水声,声声急促,声声摧心肝。
她闭上眼,却仿佛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从此,剑沉池底。
她安之若命,崔池莫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