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扬州不过暂住了三两日,温连珲便一连递了七八封帖子。
岑青云捏着手中的洒金笺,笑道:“孤只当这温连珲有多能耐,没想到竟这般沉不住气。”
崔池坐在案前,面前棋盘上摆着一盘许久未动的残局。
他手中攥着棋子,道:“我早同殿下说了,温锦他见了美人,便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会忘个干净的。”
他筹谋半晌,终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他能撑到如今,都不亲自来见殿下,比之当年,已是十分长进了。”
岑青云将名帖搁在一旁,在书案的另一边坐下,道:“崔郎以为,今晚之约,孤当去不当去?”
她低头瞧着盘上残局,关键处杀法精谨,险象环生,崔池每落一子,便招致千变万化,惊心动魄。
直到崔池落下最后一子,一手妙着,便似石破天惊,硬生生扭转了满盘险势。
岑青云尚未来得及开口,崔池便将手中棋子扔回棋盒内。
他看着黑白分明的棋盘,摇了摇头:“输了。”
他带着几分惋惜地道:“棋至中盘,左绌右支,可惜少了一气。大势已去,支离破碎。”
崔池将盘中黑子一一拣出,对岑青云道:“殿下与温连珲,便如现下这盘棋。”
这盘棋他琢磨了许多日,依然陷在困窘死局中,找不到逃脱之法。
“面上看着,殿下与温连珲,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但是从踏入扬州城的这一刻起,我与殿下便连执棋之人都算不得,只能算是棋子。”
岑青云勾唇笑了笑,抓了一把棋子,而后缓缓松开手。
棋子叮当而落,将棋盘上的残局打乱成狼藉一片。
岑青云将温连珲的名帖收进袖中,道:“胜可知,而不可为。敢将我也算计进去,凭他什么棋局,终了也逃不过满盘落索。”
天下明月三分好,扬州独占二分。
崔池坐在窗边,望着远处二十四桥边的丛丛红药,抬头瞥了一眼天边圆月。
寒水自碧,月圆依稀,已近夜半了。
岑青云孤身赴约,至今未归。
崔池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已然冷透的酽茶。
半个时辰后,崔池立在鸣玉坊门外,楼外各处挂着大红灯笼,美人怀抱琵琶,倚栏拨弦,不时还扔下几块沾着胭脂香味的罗帕。
楼里花环粉绕,鬓影如云,间杂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的嘈杂声。
崔池绕过各色美人,行至鸣玉坊最里处的木兰阁。
木兰阁依水而建,水面上搭着处戏台,此时正咿咿呀呀唱着一曲《桃花扇》。台上水袖纷飞,台下素色纱帷罩着的木兰阁中,依稀可见美人腰肢窈窕。
崔池一脚踹开屋门,将屋里众人吓了一跳。
他环视了一圈,对着厅堂正中跳着舞的舞姬和一旁弹着琴的乐伎道:“出去。”
他来势汹汹,面上挂着怒意,瞪了温连珲一眼。
温连珲纵是喝得醺然大醉,却也还是挥了挥袍袖,道:“出去……都出去,都出去。”
直到屋里再无旁人,崔池才近似呵责道:“温宝玉!你带她来喝酒狎妓?”
岑青云歪倒在一旁,面色酡红,怀中仍抱着一坛秋露白。
这酒初尝时甜似酪浆,后劲却大得很,夜风一扑,她整个人便似身在云端,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见着面前这两个醉鬼,崔池拿起一旁盛着清水的铜觚,兜头盖脸地浇了温连珲一身。
冷水泼了满头满脸,温连珲这才捋直了舌头,道:“你懂什么,四海之内,十二红楼名姝角妓,得其一盻胜似百金。”
他素来爱于脂粉堆温柔乡中浪荡,早年间崔池深以为所不取,原觉着他如今应当把旧日习性都改了,不成想还是从前的纨绔模样。
他烂醉得似一滩泥:“人生只合扬州死,我与云郎一见如故,若是同死扬州,此生也算足矣。”
崔池一脚踹在他心口,看到他直愣愣地栽倒,一头撞在案上,“咚”地一声后便再无声息,才啐了一口:“你自死去吧。”
他扶起一旁的岑青云,她醉得厉害,整个人软得像一团棉花,崔池扶着她走了两步,她腿直打软,只赖着要睡下,不愿再挪动。
隔着三面清澈幽碧的湖水,传来湖心水榭处戏台上的盈盈乐声:“当年粉黛,何处笙箫?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
“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崔池无奈,只得道:“殿下,得罪了。”
他欲将岑青云打横抱起,她却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嘟囔着要他背着,崔池只得将她背起。
直到他背着岑青云出了鸣玉坊,四下无人,一片寂静,依稀却还能听见方才戏子的咿咿呀呀之声。
“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臙脂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