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人刚走,卯时宣德门内大街上,一个不足三尺的萝莉衣衫褴褛地独自前行,赤着脚,蓬头垢面,西北角仅一座隋唐便存在的角楼。
十月的北京,黄沙漫天,冰风刺骨,说路有冻死骨已是客气,一个赤脚的孩子不足以引起路人的怜悯。
悲惨得过于平平无奇。
角楼内,一派素雅,一桌一椅都不曾添置,维持着千年前的样子。阳光从外投射进来,也换不来楼内一厘一毫的接纳。
此刻,正眨巴着望眼欲穿的双眸,努力适应黑暗的萝莉,看到从楼梯上缓缓走来的女子,紧张地捏住衣角。
该女子像发现新大陆般惊喜交加。
“阿瓛,来了个孩子。”
开口的女子看似随意打量却暗含深意地在头脑风暴。
“这里是吊堂吗?”
“是吊堂,也是角楼,整个北京城独此一家,你确定找的是我们?”
萝莉激动不已,都快哭了。
王珡预测到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连忙先一步上前捂住她的嘴,又招呼楼上的女子拿毯子、热茶、果脯蜜饯及点心。
“会被下面的东西听到。”
萝莉耳朵也被封住,索性未曾听见,却不妨碍她见到另一下楼女子时露出惊恐的表情,一双赤脚哆哆嗦嗦,不知是冷还是害怕。
无怪她害怕,实则手里怀抱毛毯的女子不论身高、长相,穿着打扮,都和她身旁的王珡有九分相似。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还没人告诉她,世上有双胞胎。
王珡放开束缚。
“鬼?!”她吓得动都不敢动。
“什么类型,我们有许多种,你看到的是哪一种?”
正当王瓛要斥责之际,门外闹哄哄地进来四个清兵,领头的着一身八旗甲胄,是个弁目,气宇轩昂外,并不壮硕,他带着佩刀,人未到呵斥声先来,“将尔的吊堂主人呼来,奉赵大人之命,调查她几日前窝藏叛党一事。”
二人未答话,引弁目不满,见王瓛手持果脯点心竟不笑纳,脸直接黑了。
“吊堂似乎不懂待客之道,需不需要本官教尔等?”
“何以见得?”
“你手里的茶给谁喝的?”
“客人。”
“你手里的其它吃食又是给谁准备?”
“客人。”
“那我们站在尔等面前,为何不上?”兀扎喇音量陡然拔高,差一点岔气,咳嗽半晌才停下,脸都白了一轮,“是看不上我镶红旗?”
王珡想接腔,被王瓛一个眼神截胡,只见她踏着正步,朝小萝莉走去,替她裹好毛毯,递上热茶、果脯蜜饯及点心,并体贴地用手心余温抚摸她冰冷、坚硬的双脚。
“你不是我吊堂的客人。”王瓛一字一顿地说话,连正眼都没看。
兀扎喇有气,却不敢撒,对百姓,生杀予夺,又如何,刑部大牢跟回家一样,可这吊堂主人绝非等闲之辈,历朝历代都有人庇护,还都是最高层,具体有谁,无人知晓。
西北角是整个宣德门内大街最阴暗之处,寻常巡逻都鲜有官兵经过,皆因为这里矗立着一个角楼。
兀扎喇呼吸着这里逼厌的氛围,昏暗的灯光,吩咐下属去找把椅子,却发现,除了几个兵器架子外,没任何存放物品的地方。
“桌椅板凳也没有?”
王珡憋不住,嗤笑道,“咱客人素质高,从不咋呼,再说,换作你,愿意长久呆在这?”
兀扎喇头脑一昏,热血上涌,刚想回复“老子就是乐意”,忽而听见从地下传来莫可名状的声音,像狼嗥,苍凉而令人发怵,又似困龙的吟唱。
“地下囚禁了何人?!”
“病人。”
“忽悠谁,这是病人该有的?”
“特殊病患,不信,官爷可自行下去查看,”王珡顿了顿,轻飘飘地说,“我劝你看到对方之前,要闭上眼睛,下面可是正黄旗。”
王瓛见兀扎喇兀自领着四名手下席地而坐,不情愿又无奈何的模样,嘴里说着,“说的俱是实话,下次别说了。败坏吊堂的名声,咱从不以势压人。”
兀扎喇心中对双胞胎有了最直观的评价,王珡口直心快,藏不住事,王瓛城府更深,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两姐妹气质亦迴异,王珡甜美,王瓛高冷,一唱一和,像戏台班子里的花旦和丑角。
“是何叛党?”
“谭嗣同。”
“他是谁?”
“前几日被老佛爷问斩的贼首。”
“贼首接待的多了,详细点。”
兀扎喇口干舌燥地询问道,“连贼首都接待?”
“吊堂不看善恶,只论因果。”
饶是兀扎喇也变得克恭克顺。
“领教了。请问吊堂主人何时能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