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出事的前一年,黎妈妈和安雅推心置腹地谈过。
黎妈妈说安雅常年在一线不是办法,女人的身体不比男人,虽然下面的人要成长,但他们迟早都要把事情担起来。
安雅当时斜倚在软榻上,揉着太阳穴的姿势颇为无奈。
她说,不是一线的问题,而是有些现场,人家知道你是安雅,就会让你进去,大家看到南方系,就会相信,尤其所有人两眼摸黑的时候,你手里就攥着蜡烛的烛线。
安雅说,她也想过回归家庭,可她骨子里有本能,点灯照亮的本能。
黎妈妈以为自己到了更年期记性不好,可现在给黎嘉洲说起,她才发现,安雅轻描淡写说话时,每根头发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灾难伴随英雄。
那些火光冲天的画面里,安雅说他们最小的18岁,最大的47岁,可安雅走的时候,也才36岁。
“安雅说他们刚从饭桌上下来,可她自己,也是刚从饭桌、女儿的生日饭桌上下来。”
所有人都在歌颂逆行的消防员,可没有人知道,拍照片的人留在了火海里。
安雅是美人在骨,当黎妈妈再在殡仪馆看到人时,安雅躺在花簇里,皮肉模糊,黑红一片。
陶老爷子挂着氧气瓶坐在儿子儿媳棺木旁,陶二叔陶二婶忙着应付官-员和来往的朋友,陶思眠在各种协议上签字,录音,写委托协议交代秘书给父母办死亡销户,安雅和陶行川亲近的朋友来了,陶思眠就停下手里的事情去招呼客人。
小姑娘披麻戴孝,一身素白安静又乖巧。
她说:“酒在这边,点心在那边。”
她让这个叔叔“这边坐”,那个阿姨“去那里”。
南方系每个高管都带着眼泪,陶思眠挨个给她们递纸巾。
她要安慰爷爷,安慰长辈,安慰安雅和陶行川的挚友,可没有人记得她才11岁,她再懂事她也是个孩子,没有人再安慰她。
黎妈妈和黎爸爸到那天,陶思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
她抱着一瓶酒穿梭在嘈杂的人声里,身形瘦小单薄。
黎妈妈心疼地叫了声“七七”。
“啪”一声,昂贵的酒瓶砸碎在地上,陶思眠宛如机器人被按下暂停。
整个悼念厅瞬间消音,所有人齐齐看向这里。
黎妈妈走过去,蹲在陶思眠面前:“妈妈她……”
黎妈妈话没说完,陶思眠愣愣地,眼泪就流出眼眶,紧接着,她裤子上出现一道水痕,从大腿一路朝下淌。
黎妈妈几个字,陶思眠失禁了。
没有人说话。
陶思眠整个人像被钉住了一样,她想挣脱,挣不脱,手一直哆嗦,黎妈妈想去抱住她,陶思眠不肯,陶二婶跑过来,陶思眠宛如受伤的小兽般哭着叫着对几个大人又踢又喊,然后躲到了陶行川和安雅的棺木下,不吃不喝。
直到三天后。
大人们正讨论谁端照片,谁走最前面,陶思眠却好像突然清醒般出来了,说:“我来吧。”
陶老爷子抱了陶思眠好一会儿,陶二婶把陶思眠带去洗漱,换了新孝衣,然后陶思眠端着陶行川和安雅的合照,走在队伍最前面。
到了火化室,一众人敬礼,陶老爷子别过脸不敢看。
陶思眠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死亡证明,两份,确认,签字。
然后工作人员把陶行川和安雅从棺木里抬出,送到火化窗口。
火化过程太反人类,原则上不允许观看,陶思眠签完死亡证明跟着工作人员走进观看室,陶二叔想拦,陶老爷子朝陶二叔摆手。
然后陶思眠站在隔热窗外,望着脚下炉火滚浪,油喷在安雅和陶行川身上,工作人员用手挡住陶思眠眼睛,陶思眠轻轻把工作人员手拂开,滋一下,火焰蹿起两米高。
陶思眠就这样慢慢地,静静地,看着给她生命她最亲最亲两个至亲,一点一寸,皮开露骨,烧成灰烬。
再然后,行礼,下葬,立碑。
细细密密的雨落在地上,落在黑压压的西装礼服上,陶思眠注目、献花。
南方系两个掌权人突然离开,南方系必定有场厮杀,黎妈妈和黎爸爸跟陶老爷子商量,想领养陶思眠,不领养的话,让陶思眠去他们那散散心也行,陶老爷子没说话。
陶思眠在墓碑前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黎妈妈说,她们会对七七视如己出。
陶老爷子沉默。
黎妈妈说,避避风头也好,七七身份太敏感。
陶思眠转身,走到黎妈妈和黎爸爸跟前。
黎妈妈和黎爸爸刚想开口。
陶思眠望着他们,眼神清澈。
“爷爷,”她问,“叔叔阿姨怎么还没走,他们是?”
陶老爷子淡淡对黎妈妈黎爸爸道:“你们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