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一具处以极刑的尸体,难如登天。
高祖时期编订《周刑统》,此后大周二百余年,刑罚律法,不出其二。
按照《周刑统》来讲,死刑犯行刑后,尸体须被挂在城墙头,曝尸三日,以警示民众。
三日之后,死者亲人可自行领回尸体,只可惜等了三日,取下来直叫人怵目惊心,不忍直视,更不敢上手。
曾经再美好的躯骸,这会儿都涨出了难看阴腻的浮肿,浮肿之下,血色全无,这和病入膏肓时的苍白还不一样,这是一种泛着死气、冒着阴味的青白。
不仅如此,当家属把尸体载上两轮木推车,或者马拉的稻草车时,随着车轱辘的晃荡,死者口鼻处还会流出诡异而黏腻的液体。
简而言之,收尸是一件痛苦万分,且极度考验视觉、嗅觉极限承受能力的麻烦事。
可就算再麻烦,一直以来,没有谁忍心自己的亲人抛尸无名地,灵魂难归乡。
大家总还是戚戚艾艾,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搬运尸体默默回到家中。
但是,这些情况的前提条件都是——死者的尸体依然完整,或者说接近完整。
像孔松曦这种五马分尸的死法,尸体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就算知道,也很难再缝合起来。
算算日子,距离孔松曦行刑,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这还怎么可能找到尸体。
搁别人身上恐怕早就放弃了,奈何孔松月是个倔驴子死犟的个性,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短短一天,翻遍了整整一片乱葬岗。
这不,到第二天了,浑身劲儿使不完的女剑客又跑去了城北头的另一处乱葬岗。
刘煜昭在这活计上插不上手,他瞎子一个,看也看不见,走路都不利索,出门还得靠孔松月这个人形拐杖。
自然,孔松月是不乐意给他帮忙的,看见刘煜昭心烦还来不及呢,哪有上赶着给他当拐杖的道理?
也因此,她把刘府的锁一挂,匕首一收,让刘煜昭死了出门的心,本分的待在屋里,老老实实地回忆行刑后的处理,并把和孔松曦一案相关的所有行刑人员整理成一份名单。
等孔松月翻完坟堆之后,再对着名单一个个深夜翻墙去找。
忙活了两天,孔松月咂摸出点不对劲来。
她占理又占力,干上活却是她忙前又忙后。而屋里那理亏的罪魁祸首则只用动动笔,沾沾墨,喝喝茶,一天就悠哉悠哉的过去了。
咋想咋不对劲。
人是刘煜昭看着杀的,他怎能管杀不管扔?
就说他当时恨极了孔松曦,不愿让他入土为安,懒得给他找安息之所吧。那也该知道自己手下的人把尸体扔在哪里了吧。
这人......莫非又在糊弄她?
热日当头,天际苍白,孔松月抹了把额角沁出的汗,松开了手中陌生的尸体。
她脚下是一个又一个土坟堆,或厚或薄的荒土盖着一个又一个素不相识的他家不归客。
只是这么多人中,还是没有孔松曦。
他这一走,走的无影无踪,连尸体都藏匿在了天涯海角。
孔松月遗憾地埋好方才那具尸体,又对着那个方位伸出了手,她将右手自然弯曲成月牙状,中指下压,左手也是相似动作,同时又用左手小指勾住了右手食指。
嘴里默念着几声“平安”,拜了三拜,这是漱州祈福安魂的手势,意思是:星长明、月长圆、人长安、亲长亲。
这是雪隐师父教给他们兄妹俩的,她犹记得师父比划出这个动作时,是个苦寒严冬,山上跟冰窟似的,一步也不敢出门。
但那天师父执意领着他们去后山,天上飞着鹅毛大雪,孔松曦见孔松月冻得发抖,偷偷发笑,可笑完后还是把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了孔松月身上。
等到了后山山窟,她才知道,师父是带他们去祭奠已逝的母亲。
山窟黑黢黢的,同样幽黑牌位孤独地坐在黑暗最深处。牌位前只有三炷香寂寞地燃着。
雪隐道人在那儿点的是长生香,能烧一整年,异香非常。
其实,那天很少,风声和雪声在外面嘶吼咆哮,呼呼狂响,可一进到供奉着牌位的山窟里,天地间却忽然凝固了。
她怯怯地跟着师父学习祈福。
那时的她从没想过,这样的祈福手势,会在几年后,在遥远的洙邑派上用场,甚至在几天后,她会对着兄长的尸身再度翻手祈福。
日头依旧惨淡,几天来,都是这样素沉压抑的天气。
她拾起随手扔在一旁的剑,在腰间挂好,又掸了掸身上的灰土,随即起身折返回刘府。
这次再进城,已经不似当时那般“盘查森严”,那张荒唐的通缉令也已经被撤下,不仅城门口不同往日,刘府门口亦然有异响躁动。
甫一越过那条乌木门槛,便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