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陌凝视着季筱。
这个女孩,和自己成长的遭遇完全不同,但是也不快乐。
在童年,他还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和其他孩子一样获得了父母的爱,就必然会快乐许多。
可从季筱的经历看来,带着压迫感的爱,并不会使人快乐。
“或许,当你想起你父母对你的关爱和照顾,可以稍微好受一些。”陈陌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天下的不幸各不相同,很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彼此共情。
“或许吧。但也可能只会给自己徒增痛苦。父母给自己带来的伤害都是无心的,他们爱你,因此主观上不会想要伤害你,在他们给你间接地带来实际伤害的时候,你都只能把所有的伤害归咎于你自己。”这样并不会好受多少。
在很久很久之前,季筱还是一个每天穿着校服、晨起上学的学生时,她还是渴求过简单的快乐,还是倾向于保有善良恪纯的性子的。但是作为一个正处在青春期的、心思敏感细腻的小女孩,每每父母提起街坊邻里谁家的孩子考取了名牌大学,在大城市工作定居的时候,那种藏不住的羡慕,甚至是神往却不敢奢望的语气,对她而言都像柔韧的尖刺,扎得她的心隐隐作痛。
她自己都记不起来自己具体是从哪一天开始,迷恋上了攀比,贪恋超过他人,把他人踩在脚下的快感。在这种畸形的快感之下,她在本来应该休息的时间在被窝里偷偷打着灯学习,终于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进本市唯一的省重点高中。那时候的父母,好像也没有很在意她一脸的倦态,反而是每逢街坊邻居就“无意中”透露出季筱考上了重点高中的消息,然后在别人的一声声恭维中,“勉为其难”地道一声过奖。
关起门来,季筱父母的说教仍然是不变的套路,总叮嘱她“对她没有要求”,“平安幸福就好”……
经过了这一回,季筱不会再选择相信父母口头上教育她的话了。她基于这次中考的结果和父母的反应,透过现象看本质,得出了结论——
嗯,看来我做得没错。这就是爸爸妈妈想要的。
爸爸妈妈这样爱护我,我无论再累,都一定要让他们满意。他们都不敢要求我什么,但是凭我的努力,我可以争取到他们想要得到的。
这些思想,逐渐从季筱的一点思考,演变成她的信条,深植在她的脑海。
即使她高中的时候实在跟不上学校的步调,她也不肯退缩,坚决不肯转校;硬着头皮读完了高中三年,勉勉强强挤进一所本科,被调剂到了在那所学校里并不强势的广告学专业,这才接触到了新媒体。
从一所重点的高中,来到了不再有那么多光环的学校,以及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专业,即使暂时远离了父母,季筱自己也养成了事事要强的思维惯性。她心理不平衡,继续在身边很多人只求科科通过的时候,苛刻地要求自己的学习成绩,同时社团学生会一样不落,甚至把自己难得用于休息的碎片时间也投入到摸索自媒体账号上——那时候她开通了自己的插画博主账号,并且吸引了第一批粉丝。
要说她这样不断劳碌,得到的最大的实际利益,那就是让灵感传媒新媒组的主管在校招的时候,从一众学历出挑的应聘者中,一眼发现了她。
可那又怎样呢?在B市的车水马龙之中找到自己的栖息之所,在激烈的竞争当中艰难求生,她很久没有真心实意地开心过了。
和同事争夺晋升加薪的机会,平日还要伪装成与世无争的老实人模样以免被排挤,在生活中一点点精打细算地节省着花销,没有办法像家境殷实的同事们那样,在周末大手大脚地购物或者娱乐。
平心而论,她很想回到自己出生成长所在的那座城市。比起B市,那里的生活节奏慢上许多,工作和生活上能够稍稍闲适一些。
她留在这里唯一的动力,就是她每当回到家里探望父母的时候,总会有些亲友打着接风洗尘的名义款待她,在席间各种夸赞她懂事、有出息,以后等亲友们家里的弟弟妹妹到了找工作的年纪想要去B市发展,还要请她帮衬云云。
她在那时候就知道,什么“你平安开心就好”,都是假的。
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才能够真正地取悦他们。
季筱不得不取悦他们,她不喜那种没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时,独自面对他们的压抑感。
……“你还好么?”
季筱把思绪从过往的回忆中抽出,她看到陈陌的手落在她肩头,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我没事。”她没有拂去陈陌落在她肩头的手,故作不察。
“你看,我们多合适。”陈陌随口一说,季筱却紧张得浑身都绷紧了,“啊……什么?”
“你看,我从小都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关爱,你从小被所谓的‘关爱’包围着,可我们都不幸福。我们的生活经历看上去很互补,然而我们又都是悲观主义者。你说,是不是很相配?”
陈陌的每个字眼都没有在挑明情意,但是这种若有似无的,撩动情愫的暧昧意味浓,恰恰是季筱最招架不住的。
他说完还不算,手指还状似无意地勾着季筱的发丝,替她一绺一绺地整理着。季筱一直没有蓄长发的习惯,留着齐耳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