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盛雪,立冬之后天地间罩了一层雾蒙蒙的灰,小篱镇上一片寂静。
街边的商铺纷纷撑开了帐子,有几户扫着门前雪。店家小二郎肩上搭个褐色大褂,店前店后的忙活着,等待早市开门。
深巷里的拐弯口处一树冬梅红得灼艳,花中间的蕊芯向外张着,含了几粒冰凌的雪。
梅树下就是铜月家的铺子,挂着丝绦垂锦的横匾上一手大字楷书写着“纸窗店行”。
“小铜月,你爹爹今天来不来店里?”纸窗铺子旁的铺子干的是烧锅酿酒的行当,行当里的店主扫着门前雪,问此时正倚在门廊边啃着手油饼的铜月。
铜月嘴里嚼着饼,头上挽着个小螺髻,着一件碧叶色的衣裳,外面又裹了个松木菱花袄,腰间还挎个暗红格的荷包,晃悠着腿回道:
“不来了,爹爹入京去给宫里娘娘加固绢窗去了。我娘说冬月里把纸窗糊上绢,挡住这朔风北雪,那些娘娘们才好挨过腊月去。”
那店主一听忙凑过来,手里的活计也扔了不做了:“那你爹不在,这店里的事都是你做主了?你还入不入宫了?”
“入!来年杏月再去。”
“还去啊。要我说你手艺也不赖过你爹,在家守着这铺子,再几年嫁户人家。开了春你可就十九了。你看街口金匠那家的女儿,及笄才一年就找人家了。也不知道你爹怎么想的,怎么把你举荐到宫里?那可是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活,你……”
铜月不耐烦听这个,把手里的饼一口塞嘴里进了铺子。
铺子里,铜月将备好的稠腻子装到罐里封好,又将喷壶、绢布、油纸等放到皮箱子里摆好,等着今天的生意。
前世她一举中榜,被任为郡国大使,最终却落个不知廉耻叛国的罪名,被自己最崇敬的先生朱彦夫陷害。
大婚之日,铜月一袭红裙曳地,白色的棺椁与碎了一地的白雪遥相呼应,也让铜月的红裙格外扎眼。
未出嫁女子,作白色棺椁。可那红裙灼灼,每一缕金线都讽人讥笑。她嫁过,只是无名无分。她死在大婚之夜,双膝颤地,声声泣下求夫君保住先生的名声,自己却声名狼籍。
再醒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家里世世为裱糊匠,铜月便继承了家业。就这样拖了几年,最后还是受不住爹爹的唠叨开始考取匠课。过了匠课后 ,恰逢宫里有举荐匠人的名额,自己便被举荐了去。
既要进宫,那便一定能遇见朱彦夫。
前世自己忠心为他,可他却指着那棺椁说这是为自己准备的,在闭眼时却望见了他得逞的笑。他终于云登高位,而自己就像个拙人一样可笑。
思绪至此,铜月又坐回到大方椅上,从荷包里捡出一个小萝卜缨啃着。
这荷包是铜月扯了块模样大似的布又缝的。原来那个随着她重生变成了她腰间一个褐色的小胎记。
闪着光泽的萝卜缨被铜月一口咬断在嘴里嚼着,萝卜与牙齿碰撞发出的声音非常脆生,在嘴里迸出汁水,能想见到萝卜敞着的白花花的口子。
外面开始热闹起来,各种哟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客官您里面走着~”
“新下的白菜便宜咯!”
“这位娘子,扯块新布吧。”
小篱镇是长清最繁忙的一个集市,各路商贩都云集在此。早市开市后,人流渐渐熙攘,喧嚣繁杂。
铜月啃完了萝卜,感觉身上多了层力量,起身拿起大刷子在缸里搅着。
缸里的桐油子已经被搅得黏稠,里面掺了蚕丝,棕褐色的浓稠里隐隐有些白色。这样搅出的油刷在窗户纸上,透明度耐久度更高,遮风挡雨的功能也更突出。
她的长袄垂在地上,随着胳膊的摆动一簇一簇,小螺髻有些松了,额间凌乱着几缕发丝。
“月姐姐,来客人了。”帘子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如涓涓清水般少女的声音。
“知道了知道了。”铜月放下刷子,又用一旁的小绢擦了擦手,掀开帘子来到正厅。
正厅里站着的是她的小童格温,两个人一起长大,朝夕相处,虽是主仆关系,却情同手足。
铜月看正厅里没有客人,纳闷道:“人呢?”
格温眨了眨眼,眼神飘忽:“这个时辰还能有谁啊。除了咱小篱镇上的头牌青姑娘,还能有谁夜里被人捅了窗子,一开市就跑来要求修缮。”
青姑娘是酒楼女妓,性子冷淡,跟镇上的人都不太熟络。她的闺房临着巷道,窗子常被人拿手指捅个口子,也算铺子里的常客。
铜月往街口张望,问格温:“她家小童呢,被你气走了?”
格温撇撇嘴:“走了!一个女娼要什么小童。”
“你今天怎么回事啊,这么不尊重人。”铜月听格温阴阳怪气的语气,作势要打她,“人家是女妓!卖艺不卖身的,你跟她置气什么。”
“切,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