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众院陆续点燃了烛火,屋内灯火通明,宁禾却只能借着远处隐隐光亮,在黑暗的走廊下疾行,路过花厅,一阵风来,宁禾忍不住打了个大激灵。
府中婢女众多,主人们有各类娱乐,既可在府内宴请聚会,也可外出踏青游戏,十分逍遥,但婢女生活单调苦闷,又有一众管事仆妇盯着。
但越是拘束,反而越常有情窦初开的婢女,同年轻小厮、仆役、管事私下往来,还有人假借结干亲暗度陈仓。一般主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严令禁止,还有自诩良善的人家,将婢女放为良民。
念及此处,宁禾想,主人的心思怎么好揣摩,就算管理疏漏,主人一时高兴,就皆大欢喜,成就一对好姻缘,给下人体面,但若一朝事发,主人又要较真,婢女就只能任人处置。
官府虽禁止虐杀奴婢,但量刑又极轻,根本约束不了这些权贵豪门,肆意处罚婢女也无人会管,真出了人命就推说是病死的,他们皆把奴婢的生命视作草芥一般。
宁禾一路上忧心忡忡的回了老夫人院子里,不知那个丫鬟怎么样了,不会真的打死了吧。
一直到第二天,听青蓬和大家聊起天,说小郎君院子里的桂枝被赶出去了。
“说是赏她回家去了,实际大家都知道是赶出去了,她就是没了爹娘才被卖进府里,离了咱们李府,这会子被哥哥嫂子领回去,往后就不好过了。”青蓬叹道。
宁禾心情复杂,既然没有打伤打死倒还好,外面生活虽不如府里衣食优渥,但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能重得自由身,焉知不是一件好事,但是这世道里,一个弱质女流,无论在何处都要被人拿捏,身不由己,真是可怜可叹。
了却一桩心事,宁禾仍觉得心里毛毛的,有头有脸的贴身婢女,尚且可以被处罚杖责,更何况她这样在府里多得数不清的小丫头,宁禾想起之前自己有心讨好楚葵,不如这就去找楚葵做绣活。
天一日日热起来了了,花园里的牡丹芍药含苞待放,楚葵知道老夫人喜欢华贵富丽的图样,就想绣个应景的牡丹彩蝶绣屏献给老夫人,但老夫人最是倚重楚葵,白日离不得她,熬夜做绣活,楚葵又支撑不住,正好宁禾来了,就让她帮忙。
楚葵带着宁禾进了老夫人后寝侧间的小角屋里,丫鬟们闲时皆在此处休息,她已经备好两片朱红回文绫,长二十寸,宽约七八寸,画好了绣样,正反两幅。
地上铺了长毯,两人跪坐于地上,宁禾帮她分丝批线,只见楚葵缓缓用纭裥绣法绣出一片牡丹花瓣,楚葵绣技精湛,花瓣深浅渐变,色彩浓厚,显得富丽堂皇。
才绣了一小会儿,老夫人就找楚葵伺候,楚葵只好让宁禾先绣叶片,便走了。宁禾未免叶子抢了牡丹的风头,便以平针推晕法刺绣。
这时水芝进来偷闲倒茶喝,宁禾忙起身问好,水芝懒懒地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一套白釉玉璧底的茶具煮茶,茶具配有同色荷花样托盏,看着价值不俗。
水芝先是用提梁银笼炙烤茶饼,再用鎏金银茶碾子将茶碾细碎,姿态优雅,动作行云流水,一双皓腕素手,观之心旷神怡,不愧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侍女,宁禾看着她比自己的茶艺师傅做的还好。
宁禾看她一步一步烧水煎茶,默默把她的姿态动作记在心中,又见水芝放了葱姜盐粒等等调味料,并茶末一道煮。
宁禾不由得沉默了,虽然时人也爱品清茶,但这种加了各种调料香料的茶很是流行,但宁禾觉得喝起来味道像是什么古怪的汤药,还有一种莫名很健康的姜味,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吃茶,小禾也不敢分辩。
水芝看宁禾眼巴巴地望着,一声不吭,以为她嘴馋想吃茶,就给她倒了一杯,结果这小丫鬟捧起茶杯,半晌才吃一口,然后扭扭捏捏地道:“水芝姐姐煮茶的样子真好看。”
水芝一挑眉道:“你这也想学?还真上进呢。”
宁禾也不羞臊,不上进也不会来帮楚葵绣屏风了,所以笑嘻嘻的应了:“我向来愚钝,哪里能学会姐姐这样的好茶艺,只是能多看一看,学得姐姐一星半点,以后也比旁人强得多了。”
水芝噗嗤一笑,竟真又重新煮了一道茶,看得宁禾眼花缭乱,她又提点两句:“老夫人房里煮茶的水乃是清冽的山泉水,所谓‘拣乳泉石池漫流者’,此为山水,是上佳。”
又教给宁禾煮茶之火候:“热气初升,水面气泡如鱼睛微露,茶沫如青萍,似浮云,此为一沸,便可加盐加调料,舀出一碗浅尝其味。水面波浪翻腾,沫如冬日积雪,此为二沸,正是品茶的最佳时刻,三沸以后就是老汤而不堪饮了。”
宁禾一一记下,乖巧点头称是,水芝说完便起身,临走还嘱咐:“你可把茶都吃完了,这是老夫人赏给我的湖州的顾渚紫笋,不许糟蹋了。”
只留下宁禾与两大壶加满调料的好茶面面相觑,这水芝看着张扬,人还怪好的。
因楚葵不得闲,只能偶尔回来一趟,二人断断续续绣了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