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孙悟空跟了进来,黛玉就改说起之前的安排,问道:“我让你写的歌诀可带来了?依我之见,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不如把身形步法也都抄录上去,也方便日后时时参详,熟能生巧。”
孙悟空冷不防被她问住,一下子笑容顿住,眼睛乱转,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我回头记下就是。”
黛玉瞟了他一眼,轻笑道:“你怎么这么扭扭捏捏?是忘了写么?”
孙悟空连忙摆手,赧然道:“没有!没有!就是……嘿嘿,就是写得不怎么好看哩!”
黛玉忍不住发笑,道:“你才学了多久,我还能如何苛求你不成?少啰嗦,快拿出来我看看。”
孙悟空无法,半晌才慢吞吞拿出两张纸来,黛玉接过一看,当场就轻轻“呀”了一声。原来那纸上字迹布局杂乱无章,一笔一划更是毫无起落可言,简直就是幼儿涂鸦,哪有什么好看与不好看可言!
黛玉心中微愠,当时便要发作,忽又想到以悟空行事为人,断不至于故意这样捣乱,想是其中另有隐情,便轻咳一声,缓了缓脸色,淡笑道:“是写得差了些。”又走到书案前,执笔在纸上圈了几个字出来,示意孙悟空道:“你把这几个字重新写来我看看。”
孙悟空觑她面色,到底有些惴惴不安,一时间踌躇不前,黛玉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道:“你只管写就是,我心里有数,绝不怪你。”
孙悟空一想,觉得她既已看过,再写也坏不到哪里去了,于是接过笔来,直直握在掌中,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
黛玉便知道他是毫无基础,连握笔的姿势都不曾学过,陡然又想起曾经在峰顶石洞中见过的锐利划痕,顿时心下惊异,忖道:“他不会就是那样练字的吧?”暗地里已有些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你这样握笔,不觉得别扭么?李瑞从前就是这么教你的?”
孙悟空这时正在埋头写字,因怕写错,不敢分心,便头也不抬的答道:“姓李的说这也是握笔的一种,于我更为适宜,所以就这样练了。”
黛玉心中不禁大怒。要知道这种握笔式乃是用来书“榜”的,岂有拿来写小字的道理?且此法本有死板僵硬的毛病,被批评为“非书家所用,盖异于人故”,用的人也多是“拙然而为,实为异类也”。这李瑞分明是瞧不起孙悟空出身异类,又欺他不懂,故而以此来暗讽他无知。
黛玉虽是早知李瑞在教孙悟空读书时使过绊子,但实在没想到他做得这般彻底,连写个字也要掺杂私怨,一时真是将他恨到极处,心里发狠道:“他要是真不想教,不教便是,如此误人子弟又是什么意思?说什么异类,这样小瞧人,我偏偏要教一个成才的出来,写得比他还要好,到那时,我倒要看看他颜面何存!”
她还在兀自出神,孙悟空已是反应过来,心知自己八成又是遭了李瑞暗算,急忙问道:“怎么,是有哪里不对么?”
黛玉见他眉目间隐生怒意,心中更生怜爱,不愿他为此多费神,心想:“李瑞不过是个小人,何必让师弟再被他伤了自尊呢?”因此仍不说破,反而面上微哂,轻描淡写道:“倒也不算错。你这个叫握管法,据说上古仓颉造字,用的就是这种握笔式,是常见的几种握法之一。不过你是初学者,用它来写小字,怕是不好施展。”
孙悟空不知其中因由,只当李瑞有意让自己多走弯路,事倍功半,虽则不爽,却并不如何发怒,只恨恨地骂了几句便置于脑后不提。
黛玉便重新教孙悟空握笔。因是存了务必求精求好的心思,便以五指执笔法教他入门。这种执笔方式虽最合运笔法度,但讲究也最多,孙悟空生性跳脱,最不耐规矩束缚,这一握笔,简直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从手指到手腕都僵硬得不行,落笔时更是微微颤抖,全然看不出这只手平日里力劈千斤也不在话下。
孙悟空真是恨不得把笔当场扔掉,但当着黛玉的面又不敢,只好强忍躁意,叫道:“这怎么写得出字来!师姊这个法子不好!不好!”
黛玉笑着安抚道:“你这是不懂得发力的方法,且你平时习惯了舞枪弄棒,现在拿这小小一支笔,当然会觉得不自在。初学者都是这样,怎么你就这般心急,见到鸡蛋就想得到报晓的公鸡,见到弹丸就想吃鸮鸟的肉?”话虽如此,却并不真的只是训诫,而是从旁握住孙悟空的手,引导他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孙悟空定睛一瞧,竟是自己的大名“孙悟空”,又见这三字写得离方遁圆,灵姿秀出,天质自然,不禁睁圆了眼睛,这才知道自己的名字竟能写得这般好看,真是深感钦佩,又艳羡不已,脱口道:“如果我也能写出这样的字来,再苦再累也绝不在话下!”一时间怎么看都觉得不够,还想看更多,他灵机一动,笑道:“我的名字已写得这样好,不知道师姊的名字写出来,又是什么样子?”
黛玉喜他极有劲头,自然不会推辞,欣然提笔又在一旁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到“黛”字起笔时,才发觉写错,只是她现在到底不是闺阁女子,彼此又是同门师姊弟,无须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