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公子,请到这边来。”
颜辞在两个美婢的接引下,穿过珠光四溢的展厅,绕过一条条琳琅路,来到一处空中阁楼前。
要淡定,这是在修仙界,他维持应有的风度,缓步踏上肉眼看不见的纵云梯。
阶上亭台,垂帘下赤足侧躺着一人正泡着热气腾腾的功夫茶。
“打扰多宝道人,晚辈此番赴约,前来取走叔父颜直卿留于道长处的信物。”
“哦,你就是在安史之乱中幸存下来的颜氏子弟?”
多宝道人是女的?
女性的声音让颜辞愣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回答道:“晚辈颜辞,家父颜正卿战死于前朝国乱中。”
垂帘卷起,他应声抬头一看,香炉紫烟里露出一位青丝如瀑的仙女,怀中抱猫,华容雅致,正收起慵懒的姿态端坐起来。
“多宝道人在三年前云游外出未归,我是他的女儿钱宝仙子,家父的事务暂由我来代理。”
好年轻啊,感叹之余颜辞却不敢丝毫怠慢,自称仙子少说也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对他来说已经是超凡脱俗的巨擘存在了。
只看了一眼,他就连忙低头道:“见过仙子,晚辈替叔父向仙子问好。”
钱宝仙子突然唏嘘道:“没想到当年棠朝满门忠烈的颜氏,如今竟已落魄到只剩你一介凡人尔。”
这是何意?只剩他一人?
难道叔父他老人家也?
他不禁露出错愕之色,不敢确定仙子这句话的信息。
钱宝仙子见他欲言又止,便知他信息闭塞,还不知道那些消息,于是开口道:“喝下这杯灵茶,先去取了信物重要,出来再说吧。”
虽然贵为华光商行的仙子,但她办事向来周到,初次见面的凡人小辈本不值得她劳费心神,可不知为何她还是顾及了一下其情绪的稳定。
大概是稍许可怜他的悲惨身世吧,钱宝不再多想,挥挥手召出一道深邃的时空法门。
幽深的洞口旋转连接着一排排密室门口,片刻后定格在一间密室门外。颜辞在仙子的示意下踏入洞口,天地瞬间置换,一阵恍惚感袭来。
“取好信物后按下门边的红色门铃就会被传送回来。”
清脆的传音稳住了他的心神,他松了口气,按照吩咐将手牌放在门锁处识别,房门打开后进入到里面。
空荡昏暗的房间仅有一束光从屋顶落下,照射着正中央摆放着的一口棺材。
这口棺材并没有封盖,颜辞迟疑地刚一靠近,那束照向棺材的光便化作漩涡状,在刹那间把他心神扯进一段记忆影像中。
那是记录了颜氏孤军奋战,捍卫前朝棠朝最后荣光的惨烈至死一战。
他看到了敌众我寡,浴血守着城苦战六天六天的父亲。
看到了城破时被斩首示众的长兄。
看到了拒不降敌全被肢解而死的颜氏上下三十多号人。
也看到了父亲临死前,为了不让自己的麒麟仙根落入贼手,恳求路过的多宝道人用替死之术。
挖去蕴含他灵根的头骨献祭,以此为代价瞒天过海,让他得以假死偷生。
颜辞看着这一幕幕画面,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虽然没有声音、味道和文字,但却如此的清楚地刻在心上,任凭岁月流逝。
影像中走完七日记忆,屋里的沙漏才走完一刻钟。
还剩两刻钟,他将沙漏倒放重置。
再次看到眼前漆黑的无盖棺材,他才发觉自己面布泪痕,紧握的双拳关节已充血发疼。
棺材内安放着一份卷轴、一片枯骨、一根毛笔和压在一片断瓦的一根硬鞭。
他松了松发麻的手掌,双手展开纸本卷轴,便认出了这是叔父颜直卿亲笔题写的行书,名为《祭侄文稿》。
他刚看了一眼稿文,脑袋就像被挨了一记重锤一样,那纵笔豪放,一泻千里的仿佛不是墨,而是血。
那字里行间充斥着叔父那种悲愤交加、情如潮涌的磅礴气势,就快要跃出纸面一样,环绕在他周身。
这已经不算是书法作品了,这是具有潜在法相天地的文宝,只待在有朝一日能被发挥出无穷的潜能。
目光所及,触目伤怀。
“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谁为荼毒。”
叔父无声呐喊的回声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还剩一刻钟,时间所剩不多了。
当他想把这些东西先收起,等回去再仔细察看时,却发现放在棺首的那片枯骨生了根一样,牢牢栓着纹丝不动。
难道取不走这东西?
他也不勉强,转身就要离去,可心里空荡荡的像落下了什么。
无盖棺材,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在终常山必败之战前,父亲就给全家上下都准备好了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