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攸坐在船舱中, 将衣摆撩至一侧,借着炉边的温度烘烤。
他坐得极为端正,仿佛无形中有尺子在周身丈量。
“今夜似乎比以往要凉一些。”
萧云突然说道, 引来谢公子关切的目光。
谢攸:“秋寒渐重, 此刻又在河上,自然更冷些。天色已晚, 不若在下送姑娘回去?”
“近日实在是繁忙,难得能放松心情,若是回去, 免不得再被俗务缠身, 再收留我一会儿吧。”
萧云的声音带着些许哀求的意味,让人不忍拒绝她。
况且他也想跟她多待一会儿。
谢攸:“你我比邻而居, 我便是送你至府中也无妨,无论多晚,我都将你安全送回。”
君子一诺贵于千金。
奉行“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萧云从前对这句话不屑一顾, 如今却是信了。
谢大公子的诺言,确实比千金更贵重,更动人。
真令人愧疚。
她是想套路他来着。
萧云很是感动,又说:“所以我可以坐近一些,与公子你一同烤火么?”
谢公子的一双丹凤眼立刻放大了些。
船舱狭窄,谢攸完全可以预料对方坐过来后是何情景。
两膝相抵,呼吸可闻。
他一边疑心她又跟往常一样在故意撩拨他,一边又担心她是真的冷。
还隐约有些不可言说的期待。
谢攸调整姿势,不再苛求礼仪, 朝后靠了些,对她道:“请自便。”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了月色, 又像是要流入明河之水。
萧云便想起两人第一次打照面时,自己仅凭他声音悦耳,就原谅了他话中对自己的不看好。
她唇角上扬,毫不客气地坐到了谢攸的对面。
且并没有像对方一样绷着,姿态闲适,并不介意两人的衣料相触摩擦。
谢攸的一双长腿在狭小的船舱内显得有些无处安放,屡屡调整姿势都没有取得有效成果。
过了片刻,他轻轻叹了口气,未曾说什么,神色恢复自然。
萧云遗憾又颇为欣赏地在心中感叹:谢大公子虽然守礼又纯情,却并不会因为这类事情而太过失态,很快便能稳定心绪。
同时又有些得意。
要是换了别人,谢攸有一万种方法让对方远离自己,面对她,却只有迁就。
她:“公子与我已相识多日,今日又有同舟之谊,可算得上亲近的朋友?”
谢攸点头:“自然。”
“那小女子可有这个荣幸,唤您一声伯珩?”萧云说完,停顿了会儿,以调笑的语气说,“或是唤你谢郎?只是你弟弟与你住在一起,称呼起来恐怕会有误会。”
姓氏后面加“郎”字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称呼,也常再加上一字,称为“玉郎”。
但用在女子称呼男子的场合,常带有某种暧昧的意味。
面对摆在眼前的两个选择,谢攸自然选择她想让他选的那个:“和上官一样称我为伯珩即可。”
萧云连叫几声“伯珩”,谢攸每一次都很礼貌地应声。
她:“母亲为我取过表字,叫去微,可惜很少有人这么称呼我,劳烦伯珩常以此唤我,免得连我都忘记了。”
她确实有这么一个表字。
只不过是前世的母亲给取的,原因是“你堂哥有的你也得有”。
“去微”取自一首古诗。
“一片白云东去微,千片万片相随飞。野人望杀田头雨,空逐逍遥神女归。”
她当年觉得这诗很符合自己的领导气质,还挺喜欢这名,只是现代社会没人以表字称呼人,几个堂亲都有了表字之后失去攀比之心,这名就落灰了。
拿出来用用,总不能一直被他叫“杨姑娘”。
谢攸对此自是乐意答应。
交换了新称呼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在无形之中拉进许多。
炉中的炭火缓缓燃烧,耳畔水声亦是缓缓。
他们默契地不再说话,享受此刻的氛围,心情和缓温然。
等谢攸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烤干衣摆后,他颇为靠谱地表示要出去看看上官迟的情况。
上官迟水性极佳,让他在明河里游着不许上船只是小惩。
但在水里泡这么久,万一患上风寒就过犹不及了。
水中什么也没有。
在他们没有注意外界情况的时候,某人悄悄消失。
谢攸:“……”
对上官迟如此热心地撮合他们,他颇感无语。
正当两人准备回去的时候,一男子突然出现在桥头。
此人头发披散,身形瘦高,白衣贴着身体,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就像是刚爬上岸的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