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以来,常年弥漫的白雾日渐稀薄,在这一晚,方外之地迎来了少见的晴夜。
屋檐挂着的灯笼依旧燃着,木门上贴了张偌大的红纸,上面留下了匆匆落笔的打烊二字。这是为了防止迷路的过路人的打扰。
虽说酒馆几乎全年都是无人的凄冷,可一旦来了客人,燕商便要收拾收拾,出门送酒。正所谓半年不开张,开张混半年。燕商在酒馆混了一年的日子,摸出了一点门道。
一年前,燕商捡回了自己这条废命。
偏僻的山林,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瓦房里,燕商脸色惨白地推开门,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吹醒了昏沉的脑袋。
天快亮了。
再过半个时辰,她就到二十了,如果算命的老头没说假话,一旦二十她就该死了。
十年前,她被父母发现能见鬼……
因为着凉而烧了好几日,病好之后,借着城里的闹市,她终于能跟着父母出门游玩。
脏乱的角落里,一位自称算命先生的瘸腿老头在一个少年的帮助下拦住她的父母:“你们的女儿年幼体弱又容易被鬼栖身,注定活不过二十。”
老头还在絮叨:“你家姑娘身子虚不假,但更主要的是她身边围绕的鬼。她还小,分不清什么是鬼是人,可是,二位贵人请看,这是小孩子该去的摊子吗?”
彼时燕商的确不是燕商,支配她的是游荡在闹市上的女鬼,央求身边的兄长买下了不符合她年纪的胭脂,举手投足间,更是流出多余的媚态。
她的娘亲当下就惊了心,因为这不是女儿第一次的不对劲。从前她只当孩子多梦多动,常年闷在家里养着亏损的身子,有些出格也是合情理。
可是,如果真如这位所言,她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老头站到二人中间:“所谓能见阴阳,祸及己身。二位贵人,你家姑娘,生来带灾。”
老头还挺真诚,他也不要银子,只是提醒他们,要保住女儿,可以让她多呆在家里,少出门。
只可惜她的父母只看见了灾,没看见命。她不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不过也猜得出来,为了一家老小,她被父母连夜送出了家门,毕竟,已经有了儿子,有她无她并无区别。
她本就先天不足,若有人问起,便说送到城外养病去了,即使死了也不会有人多心。
十岁就看清了自己的命数,可燕商十五岁时才明白这样的道理。
送她离家的车夫也是贪的,她身上塞了太多散财消灾的金银。
可人太背了总会走点运,她没被车夫害死。据后来收留她的村妇说,是路过的少侠救了她。十年前太过遥远,许多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她活了下来。
而灾星是压在她心口的巨石,从未因为多年的磋磨而碎裂。
这里的鬼趁着她体弱日日栖身让她留下。不久,仿佛印证了她是灾星一般,善良的村妇一夜之间因病去世。
她认了命,从村里搬到了山上,把所有的银子留给了村妇的孩子,算是补偿。
躲在深山里,害她成为灾星的老鬼们却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教她怎么在暴雨前修补瓦缝,怎么分辨山里的野果,还在寂静难眠的深夜给她讲鬼故事。
虽然她从来没好好学过,能过一日是一日。
她不是个好孩子,不听村里长辈的教导,不种地,不绣花,整日守着破瓦房看日出日落。有时还神神叨叨地对着空气赶人。
避世的山林里,破烂的瓦房中,即将二十的燕商正在等待自己的死亡。
都说人在临死前会看见过往如走马观花,燕商不太在意这些,她走不出的或许只有十岁时愚蠢的自己,以致于多日梦见当时残忍的抛弃。
白晃晃的虚影飘来,这是她的鬼友。
燕商偶尔会发点善心,让他们寄居于自己身上,当回人。
燕商撑着脸,咬着半块果子:“我要死了?”
鬼:“你要死了。”
燕商早就等不及了:“来吧。”早死早超生。
她本想和这群鬼一起走,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一缕酒香,几个老鬼咻地逃了。
嘴里叼着果子,怔怔地瞧着门后的动静。
有人提着灯笼,踏着朦胧的晨雾而来。白灿灿的灯笼在半黑不黑的夜里十分瘆人。
当木门“啪嗒”合上,燕商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一位矮小的白发妇人,鬓间插了一支红莲花。
若是不看脸,隐隐地,她觉得她应当年纪挺大,可细看之下,妇人鹤发童颜。
浓郁的酒香中,燕商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试探地开口:“无常?”
老妇人微笑:“不是。”
燕商下意识后退,这年头,带她去死的不是无常?
“牛头?”
“马面!”
眼看这位老婆婆脸色越来越差,燕商收起了嬉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