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冯田田自觉休养得不错,前去请安时,发现主院侍立的多了个新面孔。
是一个韶颜稚齿的姑娘,和她差不多年纪。粉面朱唇,挽着高高的发髻,而宁家丫鬟一向是不许涂脂抹粉的,说明此人并不是丫鬟。
正当疑惑,只听锦瑟小声道:“奶奶,这是老爷的乔姨娘。”
冯田田愕然。看来她不在的日子里,宁老爷已经又纳了新妾。想是等不及冯田田诞下孙子,另外两个儿媳也没有动静,他有些心急了。
不过,这是宁夫人要操心的事。哪怕这姨娘真生下庶子,和冯田田也没太大关系。宁府家大业大,多几个庶子庶女,难道吃穷了他不成?
“娘。”清润如碎玉的声音不经意间响起。丫鬟轻卷珠帘,露出一张美如冠玉的面容。
冯田田偷眼看去,少年长眉微挑,神情冷漠,修长的鸦睫下,一双眸子如盈盈秋水,如皑皑寒星,虚虚投在她的身上。分明是在笑语喧腾的花厅里,整个人却似蟾宫秋镜一般,一袭石青色杭绸素面夹袍纤尘不染,愈发映得那一对瞳人清朗又澄碧。
“筠儿,你今日怎的不去翰林院?”
“娘,我今日休沐。”宁修筠温言解释,随即看到妻子也在,略微愣了片刻,见她并未起身问候,也不发一言,也便理所当然无视了她,径直找个位置坐下。
看样子,他并没有打算解释。
她脸上不禁浮现一抹冷笑。今日休沐吗?昨日口口声声说的,翰林院不是想不去就可以不去,结果今日直到辰初时分,他才慢慢悠悠好整以暇前来请安,可见是早就另有安排。
没准儿又是跑到成国公府,抱一抱阳和县君纤手抚过的槐树聊解相思。想到他也是这么一个可怜虫,她便扯出一抹刻薄又恶毒的笑。
冯田田紧咬着樱唇。纵使困境自动化解,她也无法再重燃对他的热情,至少一时半会儿不会。
正思忖间,丫鬟来报:“苗太常的夫人来了。”
太常寺卿苗知逸,是宁夫人苗氏的同胞兄长。冯田田与宁修筠双双起身,微笑见礼,“舅母好!”
太常夫人拄一根龙头拐杖,两只小脚有些踉跄。她满头银霜,红着眼睛,两片干瘪的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强行压下前半生所有的不满与怨怼。看上去已然年过古稀,但其实才刚刚跨过知命之年。
“田田来了,真是难得一见啊。”
她这一番话,似乎意有所指。冯田田心里咯噔一下,正当思考对策,太常夫人与小姑寒暄数句,又将话题拐回忆苦思甜,
“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想当年我们家妯娌几个,也都是身怀六甲,还风雨无阻前来侍奉,直到快发动了才回自己屋里。”
冯田田就是再愚钝,太常夫人的弦外之音,她也知道了。这不过是明里暗里批评她不来请安罢了。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辞,她却又不能辩解,于是只得缄口无言。
宁夫人呷一口清茶,慢条斯理道:“田田这孩子,一向是极为勤谨的。为了照顾我这老婆子,前些日子还累得见红了。我生怕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这才令她每日歇在家里,不许走动。——锦瑟锦华,送你们奶奶回去吧,切莫再累着了!”
锦瑟和锦华便走来搀扶冯田田。她心里一暖,连忙起身称谢,暗道毕竟婆婆还是关心自己的,搭上丫鬟们的手。
正准备出门,太常夫人的声音却又在身后响起,“前儿我还见筠儿媳妇去找袁家媳妇呢,你一天天的朝袁家跑,究竟在作何勾当?”
冯田田打了一个寒战,刚想说学诗,旋即感觉不对,因道:“我略懂一点推拿之术,凝玉说想学,我便教了……”
太常夫人冷笑,举起拐杖朝地上猛地一点,“我见你怀里还揣着好些书,你都瞧些什么书?”
这个舅母怎的如此讨嫌!冯田田烦了,不想回应这事无巨细的盘问。诗词,是心底神圣而隐秘的角落,她不愿让任何不相干的俗人踏足这片圣地,玷辱了这一片桂馥兰香。
正欲设法糊弄过去,只听宁夫人说道:“一个丫头片子,能读些什么书,不过瞧个新鲜,打发打发光阴罢了。”
宁修筠不惯于理会后宅妇人之间的唇枪舌剑,况且他本就只是来请安的,并未打算待多久,此时也起身道:“娘,舅母,今日要到外头同朋友吃酒,我也先失陪了!”
太常夫人禁不住挖苦,“瞧,小两口倒是和和美美如胶似漆,见媳妇走了,立马就坐不住,要跟着去。什么时候,对父母上心,能有这十分之一的工夫,也就成个人了!”
宁夫人微怒:“筠儿一向有孝心,就不劳烦大嫂提点了。”
宁修筠双瞳里沉着夜色一般的漆黑,谦恭有礼的语调中浸透了冷漠,“舅母,小侄确是与人有约,改日一定上门向舅舅舅母赔罪。”
嗬,还没完没了了……冯田田知道,再不走就永远要留在这里扯皮,见宁夫人递过眼色,便微笑着道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