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蝉坊那老妪被镜子中的模样吓得花容失色,直愣愣从躺椅上摔了下来。
镜中的她,苍老、疲惫、皱纹纵横。
她暗黄的手指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在镜子中,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苍老亦蔓延到了手上。
她的手皮子变得很滑,但却不是少女的细滑,而是一种被岁月打磨后的疲态。
这双眼睛像极了耄耋老人的老花眼,看不清近处的物品,但稍微离远一点,不仅看得清,甚至还有透过窗纸视物。
就在几个月前,她为了凑钱给母亲卖药,狠狠心把眼睛卖给了春蝉坊老板,老板爽快的给了她一笔钱,与之相对自然也有代价,她的眼睛在那天之后就成了老板试虫的工具。
而这个“虫”,就是后院暗室里的那缸子。
她没资格多问老板的用意,只知道老板在给孔松曦准备一份“大礼”。
至于“大礼”的用意和用途,她一无所知。
可惜,虽然老板试虫很成功,她的眼睛已经达到透纸视物的程度,可还没等老板把“礼物”送出去,孔松曦就已经死了。
死的突然,老板也没心思继续研究千琥谷的古方子了。
知道春蝉坊中藏匿千琥谷毒方秘法的人不多,她红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世间传说千琥谷共有秘药19方,害人方与救人方皆有,谷外人常常好奇垂涎,奈何千琥谷隐匿世外,无迹可寻。
唯一残存此间的千琥谷人,大抵就是她平常见到的老板了。
老板比起千琥谷修道隐士,更像是个闲散无事的世家子,爱财贪名,放不下一丁点人间享乐。
在她印象里,老板和世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有点俗。
但就是这样一个怂怂的俗人,敢让北安王住在铺子里,敢和孔松曦一起试毒,敢参与朝堂弄权。
说实话,她倒不恨老板用她的眼睛试虫用毒,毕竟二人只是一场交易,老板出钱,她出眼睛,两全其美,好不轻松。
她伸直了胳膊,把镜子举得离自己很远,好让这双眼睛看清镜中的模样。
模糊昏黄的铜镜中,老去的容颜依稀保留着她旧日的眉眼。
她没有看错,自己确确实实一夜迟暮。
昨天晚上,铺子里伙计们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妙龄姑娘,怎么这会儿就成了个菊老荷枯的老妪?
藕粉的衣衫和头上的双丫髻仿佛在嘲弄她的样貌,那双灰暗诡奇的眼珠子中头一次裂出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红姑娘太阳穴突突地跳,心口也突突地跳。她很少心慌意乱,除了母亲病倒时。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喃喃道:“老板的毒不应该会这样啊......”
她从没听老板说过那毒会使人变老。
老板也是个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敞亮人,不会隐瞒这种事。
“难道是......”她兀的想起了暗室里的铜缸。
春蝉坊里,并非每个人都知道老板来自千琥谷,老板是个谨慎人,这种事能瞒一个是一个。所以负责给北安王他老人家送饭的,一直都是知情人红姑娘。
昨个她也去送饭了,北安王嘴巴挑剔,一盒四道菜,样式简单,但各个都精致的不行。
青菜都得是撕了筋的。
她去暗室的时候,北安王喝醉了,倒地一闭眼就睡得不省人事。
酒也洒了一地。
她本想放下饭盒就走,但目光却被铜缸里一个金闪闪的物什抓了去。
走近一看,原来是那一缸猩红里掉进去了一个小金扣。
小金扣不大,可金子到底是值钱,她不由动了贪心。
她想,北安王富贵几代,根本不缺这一个小金扣,就算丢了他也发现不了。
这小东西和他的财库相比实在太不值一提了。
她又想,自己家境贫寒,连给母亲治病都向小时候的邻居贾青策借钱,借了还不够,穷到自己不得已把眼睛卖掉。
她想,如果拿了这个小金扣,她今天大概就舍得加顿肉菜了。
母亲身体不好,吃点肉菜补补才行。
她靠近了铜缸,小金扣在猩红中起起伏伏。
之前她一直嫌这个缸又臭又恶心,这会儿却改变了看法,腥臭的腐肉味到她鼻子里只剩下油亮的肉香。
她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是因为她脑子里全是红亮亮的烧肉,赤红浓甜、油润喷香,自从母亲生病以来,家里所有闲钱都砸在了药上,她都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吃肉了。
年轻姑娘纤细白嫩的手像猫一样探了出去,快碰到铜缸边缘时,她心中警铃大作,一股莫名的直觉闹得她心慌不止、难以呼吸,她害怕旁边的北安王睁开眼,于是警觉地停住了手,回头看了一眼。
北安王酣眠如初,未曾没惊醒半分。
她长处一口气,探进缸中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