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成年女人,却滚在地上,好像……自从我……十二岁以来,就没做过这样的事了。我觉得,我所需要的只是让胖思安揪起我的耳朵,告诉我姑娘不许打架。我听说她曾经打倒过一名喝醉的排字工,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她又发出一阵很像是傻笑的咯咯声,然后安静下来,站直身子,将裙子上的泥土掸掉。“如果有争执,我们可以像成年人那样将它解决掉。”然后她又带着谨慎的语气说道:“但,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谈论孙希龄。”她身上的破衣服突然变成一件枸骨色低胸裙装,裙边上装饰着黑金两色的绣花,这让她吓了一跳。
湘儿仍然坐在地上,抬头盯着她。她还是一名禁魇婆的时候,如果看见两个女人这样滚在地上,她会怎么办?这个想法又让她感到一阵愤懑。
丹景玉座似乎仍然不了解,在梦的世界里,衣服上的尘土是不用掸掉的。移开正在结辫子的手,湘儿飞快地站起身。还没有等她站直身体,她的辫子已经完美地垂在她的肩头,身上的红河细棉布衣裙也焕然一新了。
“我同意。”湘儿说道。任何两个这么做的女人如果被她抓到,她都会让她们在被揪到女事会之前就后悔自己被生出来。她怎么会像那些蠢男人一样想用拳头解决问题?先是石榴————她不想去回忆那件事,但它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然后是黛督戎,现在又出了这桩事。
难道她要用时时刻刻保持愤怒状态的方法来解决她的封锁问题吗?不幸的是,或者应该说是一种幸运,她在这样想的时候,胸中的火气丝毫没有消减。“如果我们有了争执,我们可以……对它们进行讨论。”
“那大概表示我们会朝对方大嚷大叫,”丹景玉座冷冷地说,“嗯,也总比这个样子好。”
“我们本来没必要大嚷大叫的,如果不是你————”湘儿深吸一口气,猛地别过了头。那口气一下子噎在喉咙里,她用最快的速度转回头,仿佛她只是摇了一下头,她也希望看着她的人会以为她是在摇头。
就在那一瞬间,她在街边一扇窗户里看见了一张脸。她的肠胃开始不停地抽搐,怒火中泛出了恐惧的泡沫。“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回去了。”她低声说。
“回去!你说过,那种恶心的药汁会让我睡上整整一个时辰,我们在这里的时间连半个时辰还没有到呢!”
“这里的时间和醒来世界的时间是不同的。”那会是燕痴吗?那张脸几乎立刻就消失了,让她觉得那可能只是某个正在做梦的人在无意中进入了夜摩自在天。如果那是燕痴,她们就绝不能————万万不能————让她知道,湘儿已经看到她了,她们必须离开这里。恐惧的泡沫,燃烧的怒火。“我告诉过你,夜摩自在天中的一天大约只是醒来世界中的半个时辰,或者情况会完全相反,我们————”
“我总算是把船舱里的积水都舀光了,不能就这么让船靠岸,姑娘。你别想敷衍我,你要把教给其它人的每一件事都教给我,这是你答应过我的。我们可以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再离开。”
没时间了,如果那真是燕痴的话。丹景玉座现在穿上了一套绿丝裙装,丹景玉座的七明四照玄光丹裙和巴蛇戒又回到她身上。让湘儿感到惊讶的是,她的领子在胸口处开得像她刚才穿的那些裙装一样低。那枚密炼法器戒指垂挂在她的胸前,串戒指的项链上缀满了方形的翡翠。
不假思索,湘儿已经开始行动。她伸手抓住丹景玉座脖子上的项链,一把将它拉断。丹景玉座瞪大了眼睛,但随着那件密炼法器离开她的身体,她立刻就消失了,项链和戒指也在湘儿的手中化为乌有。片刻之间,她只是盯着自己空空的手掌。这样被送出夜摩自在天的人会平安无事吗?丹景玉座是不是回到了她的身体里?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甚至像这枚戒指一样消失了?
混乱抓住了她的心神,她站在原地,想象自己在逃跑。周围的梦的世界发生了飞速的变化。
她站在一条泥土街道上,周围有许多木制平房,显然这里是一座小村子。锡城古国的白狻猊旗飘扬在一根高高的旗杆上,一座石砌的码头伸进一条宽阔的大河,一群长嘴的鸟雀正从南方飞掠过河面。
这一切都很熟悉,但她还是在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下相,在雨师城境内。这条河是漆水河,她、半夏和仪景公主在这里乘上了旋龟号,那是一艘和灌灌号一样名不副实的胖船。她们搭乘那艘船一路前往晋城,那似乎已经是从书卷中读来的遥远往事了。
为什么她会跳到下相来?答案很简单,而且几乎就在她问出的同时,答案已经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下相是惟一一个她相信自己可以准确到达、同时燕痴又不知道的地方。在燕痴发现她之前,她们已经在那里待了半个时辰。她相信,她和仪景公主都没有提起过这个地方,无论是在夜摩自在天还是在清醒的时候。
但这样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从某种角度来说,它跟第一个问题其实没什么不同。为什么她要来下相?为什么她没有走出梦的世界,在自己的床上醒来?难道说洗盘子和擦地的干活让她如此疲劳,以至于她真的沉睡不醒了?她还是能走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