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湘儿感到麻烦的是,当她找到燕痴的时候,这个女人双臂手肘以下的部分正浸在澡豆泡水里。罪铐的银项圈看上去十分抢眼。燕痴不是独自一人,还有另外十几名妇人在卖力地用洗衣板搓洗着衣服。
这里是一个用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许多冒着蒸汽的煮水锅分散在院子各处。还有更多的人将洗净的衣物挂在一排排晾衣绳上,成堆的木棉床单、中衣和各种纺织品在等待着被放进洗衣盆里。
湘儿觉得燕痴望向她的目光,仿佛是洒在她身上的一勺热油。憎恨、羞愧和愤怒的情绪透过罪铐滚滚而来,几乎淹没了其中的每一点恐惧。
负责管理这地方的是黄牙婆婆————一个瘦得像根棍子的灰发妇人。看见湘儿,她便挤开人群走过来。她以握持令牌的姿势拿着一根扁头短棒,暗色的黄麻裙系紧在膝盖上,以免沾到地上的泥巴。
“你好,见习使,我觉得你是要找兰岚,对吧?”她平淡的声音里有一些尊敬的意思。但她知道,任何见习使都有可能被罚到这里洗上一天,或一个月的衣服,她对待这样的见习使绝不会比对待手下的洗衣妇更好。
“嗯,我还不能让她走,我的人手缺得厉害。今天我的一个姑娘成亲了,另一个逃走了,还有两个不能干粗活,因为她们怀孕了。鬼子母灵之真告诉我能用她。大约我只能放她离开二个时辰,大约。”
燕痴抬起头,张开了嘴,但湘儿用一个凶狠的眼光,她同时也在手镯上加了些力气,让燕痴又把嘴闭上,埋头去干活了。燕痴只会说一堆不合时宜的话来————她应该是一名乡下妇女,但她的伪装总是会出各种各样的纰漏————这会让她被遏绝,然后被砍头。湘儿和仪景公主的下场也不会比她好多少。
当燕痴一边悄声嘟囔着,一边重新趴到洗衣盆上的时候,湘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强烈的羞耻和愤怒几乎冲破了罪铐。
湘儿努力向黄牙婆婆挤出一丝微笑,嘟囔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话,然后大步走向一个公共厨房,去那里找早餐吃。又是灵之真。
她想知道,这名鼍龙派鬼子母是否和她有什么私人恩怨。她也想知道,看管燕痴的干活是不是要让她永远被坏脾气缠绕着。自从给这个女人戴上罪铐之后,她已经在像吃糖一样吃鹅薄荷了。
在陶土杯里倒满蜂蜜茶,从烤炉中拿出一个热的小圆大饼,她边吃边离开了厨房。汗水不停地从她的脸上渗出来,即使还只是早晨,天气已经十分炎热和干燥了,正在升起的太阳在森林上方洒下了一片明亮的金光。
泥土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一般在天刚亮的时候就是这样了。鬼子母以优雅的步伐踱过街道,完全无视灰尘和炎热,神秘的面孔后面隐藏着神秘的使命。
护法跟在她们身后,冰冷的眼神从驯服的外表下流露出狸力的杀意。到处都是士兵————成队列行进的步兵和成群的骑兵。
湘儿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明明在树林里有自己的营地,却还被允许拥挤在狭窄的街道上。孩子们也在街道上玩耍,他们经常用木棍当成刀枪,模仿士兵们的样子。穿白衣的初阶生小跑着穿过人群,去完成她们的差事。
仆人们的动作比初阶生要慢一些。女仆们抱着从鬼子母床上换下来的床单,或者是提着装满大饼的篮子。男人们赶着装满木柴的牛车,提着箱子,或者是扛着整只绵羊送到厨房去。独狐陈并不足以容纳这么多人,这个村子现在几乎已经要爆开来了。
湘儿一直在向前走着。见习使的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除非她在教导初阶生,或者是单独研究自己选择的题目,或是选择与鬼子母共同研究某个项目。
不过一名无所事事的见习使很容易被鬼子母捉去做事情,她不打算把这一整天的时间都用来帮某位临月盟鬼子母编纂书籍目录,或者是为一位无为派鬼子母抄写纪录簿。
她痛恨抄写,只要她在纸上落下一滴墨点,就会招来一顿责备。即使一切平安,鬼子母也会慨叹她的笔迹没有文书员的整洁。所以她装作匆忙的样子,不停地在人群中来回穿行,一边搜寻着丹景玉座和桑扬。她已经郁积了足够的怒气,即使没有燕痴也能导引真气了。
每次她感觉到胸前那个沉重的金戒指时,她都会想,他一定要活着,即使他已经忘了我,苍天啊,让他活着吧!当然,这个想法只会让她更加生气。
如果孔阳真的忘记了她,她一定会让他清醒过来。他必须活下来。护法经常会死于为鬼子母的复仇中————没有一个护法会让其它事情阻碍复仇,这几乎就像太阳会升起来一样确定————但现在孔阳并没有为纯熙夫人复仇的可能,就像纯熙夫人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断了脖子,孔阳也无法为她复仇一样。
纯熙夫人最后是和兰飞儿同归于尽的,所以他只能活下来。但她为什么又会对纯熙夫人的死有罪恶感?没错,孔阳已经从纯熙夫人那里解脱了,但她什么都没做过。
只是当她得知纯熙夫人已经死去的时候,无论有多么短暂,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为了孔阳的自由而欣喜若狂,而不是为纯熙夫人感到哀伤。她不能让自己摆脱这个羞耻,这比任何其它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