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为什么选择除四害这个职业谋生,当然跟家里人有一定的联系。我父亲从事除四害近40年,从改革开放开始的火车站附近贩卖老鼠药、到九十年代中期走街串巷卖蟑螂蚂蚁药、再到二十一世纪初转型服务商业场所、再到二零一六年开始成立公司服务商业场所,大至省市政府单位食堂、小至街边小商小店,我父亲的业务都已涵盖。父亲每每经过z城市的一个街道,会时不时提起那条路上的那个店、那个人、那个事,他看见了店面一茬又一茬的倒闭开业、一拨又一拨的关门新生,仿佛就在昨天,仿佛就在眼前,不是这个店老板就是那个店厨师长,不是这个店当年的虫鼠害情况就是那个店的洽谈合作情况,然后就是一顿长吁短叹、感慨万千。我只静静地开车,听着他诉说这个城市的变迁史、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只不过我崇尚一切向前看,所以对于他的感慨万千,我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只当陪他老人家唠唠嗑罢了。
我二伯也是从退伍之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在老家乡村集市上卖老鼠药。只见一块布展开、上面放些零零散散、不同品种的鼠药,再放上白纸箱板,板上写着老鼠药广告词,他歪坐在小板凳上,等着熙熙攘攘的人停驻询价。毕竟在这乡野农村,搞到一包鼠药不易,竟也有市场。
我二伯的生意一直定位在乡村,我父亲的生意一直定位在z城市,还是省会城市,虽然他们业务之间几乎不相来往,但内心里我一直觉得父亲的业务做的大、做的好,是真正的除四害。虽然这种比较现在看来,是可笑的。
直到父亲给我讲过一件事,突然让我觉得我仅有的一点虚荣心是多余的,这个行业没有贵贱之分。父亲说,正值80年代初期,当时家里穷,兄弟姐妹又多,他不甘心一辈子拉煤种田、靠苦力养家糊口,没办法只能被迫离乡、外出谋寻生计。他也不知道要去向哪里,无依无靠的,总之哪里人多去哪里找挣钱机会。于是晃晃悠悠来到了当地地区市——L城市的火车站附近。火车站本就是一个鱼龙混珠、小商小贩云集的地方,那时人人都在赶吆喝赚钱。他偶遇一个师父,在火车站附近这摆摊卖老鼠药,看那师父信口拈来、巧舌如簧,说的头头是道、赚的盆满钵满,于是他心动了。那师父主动说你先跟着我干吧,于是他就跟师父一起在火车站附近卖老鼠药。当时我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这个事情被父亲讲出来,实在逗趣。父亲没有理会我的笑声,继续回忆说道,他跟了这个师父有一个月,突然师父说你走吧,可以自己单干,没办法他只得悻悻离开。离开后的他还是不知道要做什么,似乎熙熙攘攘的世界,容不下他一个乡下穷人的一寸之地,于是他开始模仿师父的样子,转战到另一个地区市——M城市的火车站独自卖起了老鼠药。讲到这里我父亲继续补充到,刚开始他卖药不会自卖自夸、远不如师父那般口才,于是他模仿同行、其他挣钱多的卖药人,地摊上铺上一排死老鼠,就立马变成了显眼包,似乎这些死老鼠与要卖的“神”药有不可名状的联系,顾客开始络绎不绝。后来甚至买了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开始进行了流动式串巷式贩卖,也跟其他成功的卖药人一样,后座箱子里摆着各种老鼠药,前车把上和梁上挂满了一排排新鲜和干瘪参杂的死老鼠,统一绑住尾巴,鼠头朝下,一走一晃,一推一晃,一骑一晃,今天挂过明天接着挂,别提多惹眼,别提多醒目,贩卖效果自然更加出奇的好。当时父亲讲到这里,我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不禁瘆得慌,我们都知道,老鼠是自身携带很多细菌病毒的,活鼠如此,死鼠更是如此。这样的接触方式无疑是愚昧的、不安全的,不仅对自己不安全,对别人也不安全,正确的方式是尸体焚烧或深埋,所以我当时无语至极、心中波涛汹涌,难以言表。
至今,挂在自行车上的排排死老鼠,成了我耿耿于怀的一件事。也许是出于对父亲的关爱,也许是出于自身认知的冲突,我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画面、这样的情景。虽然那个时代,扫除四害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值得炫耀,但像父亲这样的接触经营方式经过时代的证明,被遗弃被淘汰是早晚的事。时代在进步,文明在延续,行业在更续,无知的、愚昧的方式注定是昙花一现,绿色的、安全的方式一定是众望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