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安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不受控制。
慕光听见周安哭,这才睁开眼,无奈地笑了笑。他想安慰她,伸出手想抚她的头,周安这才发现他连伸手都那么艰难。
医生告诉周安,最多半年,如果半年后再不动手术,那就是无力回天了。
……
半年,这几个字像一道咒语,不断在周安的脑子里回响。
慕光没有问周安和医生说了什么,他只是静静躺着不动,这么多年的磋磨让他比寻常人更加敏感,更容易生出自弃的心思。
周安想起来,她和慕光刚刚逃出来的时候。
那时他们很穷,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过年的时候,大街上张灯结彩,所有人家都好像有温暖的炭火、饱腹的食物和家人的欢声笑语。
周安在商店的橱窗外看见一只特别好看的洋娃娃,她站在街的另一头看了好久。
有个小姑娘被父母带着蹦蹦跳跳地走进那家店,拿起那个娃娃,很开心地对父母说着什么,然后他们去柜台付了钱,拿着娃娃出来了。
周安看着空空的橱柜,垂下头准备离开。
可是那抱着新娃娃的小姑娘从店里出来后,并没有立刻走,而是把自己原本的旧娃娃丢在了一旁的垃圾桶,然后拉着父母的手坐上小车走了。
周安盯着那个垃圾桶很久,站在角落很久,冻得脚都麻了。一直等到大街上没什么人了,她才慢吞吞地挪到垃圾桶旁。
她把那个娃娃捡起来。其实娃娃一点都不旧,还是很新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垃圾,娃娃的脸蛋脏了一块。周安小心地翻出穿在最里面的衣服袖子,给它擦拭,这是周安身上最干净的衣服了。
她带着娃娃回去,很高兴。可慕光以为她是偷的。
慕光那天很凶,特别凶,他从来没有那么大声和周安说过话。
可是凶完之后,他就哭了,慕光只不过是个比她大五岁的孩子啊。
他抱着周安哭,边哭边给她道歉,他说:“阿安,对不起,我买不起娃娃,但是以后我们做好人好不好,我们不要去偷东西,我们不可以这样做的。”
周安缩着脖子掉眼泪。但她没有解释。
她觉得很伤心,原来在慕光的眼里,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可以教好她。因为在慕光的心里,他和周安这样的人好像就是天生下|贱,一个天生教不好孩子,另一个天生就会偷东西。
他那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和敏感让周安很难过。
而这一次,那种自卑和敏感也在悄然发挥作用,让病床上的慕光无力与病痛抗争。
他根本不相信,不相信周安,也不相信自己。
在听见赵老教授打电话的时候,周安被红糖水烫到舌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痛意,而是脑子里突然又蹦出来“半年”这两个字的恐惧。
养老院这个课题她虽然已经拿到了,但是她没有十足把握能复制许钦寿的手段。许钦寿有许家的资源,有些事做起来方便,但对于毫无助力的周安来说,那些事情便是天堑。
所以宋择善这条路,绝对不能松懈。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周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一动不动许久,才去开电脑,打开搜索框。
她去搜索,解家。
在京华,解家不是很出名,但还是能搜到一些零星的新闻。
解家是做茶叶生意的,生意不大,但也算富足。解家有一位女儿,和宋择善年龄相仿。网上有人评价解家那位小姐是从小娇养的花儿,可偏偏十分聪慧通达。
那时周安只是看着网上的议论,她完全无法理解什么样的女孩子才是京华人人交口称赞的聪慧通达。
直到后来她和解兰的最后一面相见时,解兰说:“你一边愧疚一边又毫不心软地做下恶事,心里对这些事给别人会造成怎样的伤害一清二楚,却还是选择去做。你这样坏而自知的人,有计划有意识地选择恶的一面,比起坏而不自知的人,心狠程度和破坏力往往可怕上许多倍。”
周安细细咀嚼解兰对她说的每一个字,在她最后活着的那几年里,许多个夜里总是会想起这些话。
这个世界上,恶有两种:愚蠢的恶和清醒的恶。前者因为愚蠢,无法和他人共情,所以做下伤害他人的恶事,坏而不自知,是可恶;可后者心思通明,分得清善恶,能感知他人的痛苦和哀伤,但还是选择作恶,是可憎。
后一种人的确可怕许多,因为是他们为己利益,主动选择匍匐在恶的脚下,甘做被驱使的仆从。
解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并不怨恨她,她只是平静地把真实的周安抽丝剥茧一般剖析出来,让周安自己亲眼看自己的肮脏和恶毒。这是一根根植于心底的刺,自那以后,周安的心如同荒原,寸草不生。
看着网上有关解家这位小姐的信息,周安思绪纷飞,但最终暗暗咬牙,不管宋择善是不是会接受他哥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