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院子很古怪。
这是个紧凑的三进院。穿过座山影壁和垂花门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栽种有一棵石榴树。
院两旁的抄手游廊连着东西厢房,一间厢房布置得端庄严肃,显然是议事办公用,一间舒适宽敞,有美人榻和茶座,是休闲小憩的地方。
正对着垂花门的是唯一的正房,里面只摆了一张檀木大床,两侧耳房用来梳洗沐浴。最后一排狭窄的罩房和大门旁边的屋子是仆从房。
怪在哪呢?太简素也太安静了。
谢怀安几乎担心自己掉进另一场试探里。
按鸿曜的说法他们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但空青没有准备任何宫里的物件。洗手是铜盆,脚下是竹席与木板,装饰是……一盆草编蚂蚱。
这还是鸿曜在马车里自己插的,先拿一个假山盆景,而后再在上面支好几只谢怀安先前编的蚂蚱。
天知道鸿曜为什么跟蚂蚱过不去了。
朴素不说,这院里也过分安静了。谢怀安记得下马车时,圆脸暗卫、空青还有两个新调来的侍女一同陪在后面,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哪了。
鸿曜换了身朴素的黑袍,像个勤恳的学生在陪着小夫子,亲自带着他转院子。
“朕把人赶走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先生有吩咐直接开口就好。”鸿曜为谢怀安掀开主屋的门帘。
“陛下太客气了。”谢怀安忐忑地弯腰进屋。
“这床,先生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谢怀安汗毛竖起,找起借口:“陛下身份高贵,怎么能和我这种睡觉爱踢被子的人睡一起。要是冲撞了陛下,我……”
鸿曜和谢怀安单独相处时,已经不再时刻戴着丝质手套。
此时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谢怀安的唇边,嘘了一声:“朕看先生喜欢做这个动作,跟着学了一下,是让人安静的意思吧。”
“一般是放在自己的嘴前……”谢怀安怂怂地说道。
“日后不必说那种话了,这里身份最高贵的就是先生。朕愿为先生守夜,服侍先生左右……不行吗?”
鸿曜透亮的碧眸垂下,收了手,规矩地站在原地。
他的眉眼本就美丽,和玄机阁阁主的艳色不同,是一种绝妙的、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朦胧美。让人第一反应认为这是个忧郁隐忍的少年,再看分明是严谨自律、不怒自威的青年。
当他小心翼翼询问时,会让人泛起负罪感。
一个帝王,一个据说本该会成为一代明君的帝王,不应该如此卑微。
谢怀安脑子一短路,当即说道:“可以。”
鸿曜满意地笑了。
当夜,谢怀安在鸿曜的伺候下入了浴。
鸿曜说到做到,当真寸步不离地服侍他左右,一人包办了以往由空青和小侍女们几个人一起做的活,而且动作娴熟,好像做过几百遍。
隔着一道竹屏风,谢怀安胆战心惊地褪去了衣裳,踮脚试了试水温,静悄悄地滑进木桶里。
他没有往日悠闲玩水的心态,支着耳朵听着屏风后的动静。
鸿曜出门了,没过一会,端着一个竹托盘走进浴室:“先生可用些药料?”
就知道你会进来。
谢怀安双手缓缓往下,挡住会害羞的位置:“陛下……泡澡时求你歇歇吧。”
屋内水汽朦胧,铜灯燃着温暖的光。谢怀安浑身未着寸缕,见着穿戴整齐的鸿曜尴尬地想躲。
鸿曜面色自如,搬来一个凳子坐在桶边,下调料一样将异香扑鼻的药丸放入洗澡水中。
鸿曜慢悠悠地放着,介绍道:“这也是玄机阁的方子,每次出新品他们都会往宫里送一些。放着也是放着,朕怕先生想要就顺便带过来了。”
不,我不想洗香香。
谢怀安抽动鼻尖,分辨出丁香花和青木香的味道。
“有丁香、梨花、桃花,沉水香、青木香……这方子还是太香了,朕倒是对凌神医的枸杞方和草药浴感兴趣,哪天要来方子让先生泡一泡。”
“嗯……”谢怀安蜷起膝盖,不住地把自己往水下沉。
鸿曜每放进一粒药丸,手指会在水中搅和一圈,谢怀安就跟着打一个颤,好像自己的皮肤也被顺了一遍。
“先生这么紧张做什么,朕来为先生洗发,”鸿曜绕到木桶后面,“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先生这时候脸皮怎么总是这么薄?”
谢怀安把脸埋到水中,猛搓脸。
他知道这是正常的事……
沐浴更衣甚至刷牙,在宫里每一项步骤都是几个人一起服侍的。
但所有正常的事让鸿曜做起来就是不一样。
鸿曜也觉得怪吧。礼贤下士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
更别说今夜还要抵足而眠……
谢怀安憋不住气了,冒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