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火车再次停下来的时候,陶秋岚才真正明白所谓的近乡情怯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她甚至不敢向窗外望一眼。蒋弘文派人送来了衣物,只说是有一场特别的欢迎仪式,其他的并没有多透露,也不知道是不是皇甫子谦特意吩咐的。可陶秋岚顾不上去想这些,她机械的任红玉和红英帮她穿戴整齐,梳发化妆,自己只望着桌子前那面小小的镜子出神。
敲门声轻轻的响起,陶秋岚却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猛地回头。她的样子倒让红英也吓了一跳,急忙跑去开门。蒋弘文也感觉到了屋子里气氛,他望了一眼陶秋岚,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很快便又低垂眼帘,恢复了他一贯的恭敬模样,开口道:“少夫人,请!”
陶秋岚不见皇甫子谦,心中百味杂陈,却又不想被人看出什么来,只低着头往前走。刚走到包厢尽头的铁门处,门口站岗的士兵“啪”的一声立正站好,陶秋岚这才恍恍然抬起头来,视线便定在铁门那一头的那抹挺拔的身影上。
皇甫子谦一直望着她。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旗袍,那是她并不常穿的颜色,配上盘起的头发,越发显出几分成熟的韵味来。只是身子依旧纤瘦,头又微微低着,竟有一丝弱不胜衣的感觉。清晨的阳光透过走廊一侧的玻璃窗照进来,隔得那么远,皇甫子谦仿佛也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那抹阴影。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眼神中满是不知所措,可脸上却明明是沉静的,维持着她江北少夫人的尊严和体面。皇甫子谦心里不知为何一揪,他上前两步站在她身边,靠近她一侧的手臂微微弯着,而她的一只手穿过他的臂弯搭在他的小臂处,一切是那样的自然而然。
他们的身影一出现在车厢门口,站台上的人群中便是一阵骚动,无数的闪光灯对着他们,在一下一下的光亮中,不远处的一个身影缓缓转过身来,遥遥与她相望。
陶秋岚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那片闪光灯照的一阵阵发黑,眼前的人群便如梦境一般的不真实起来,四肢百骸也全部失了力气,那只搭在皇甫子谦臂弯的手不受控制的缓缓垂了下来,便如她的心一般,再也无法控制一分。
她以为那是没有尽头的深渊,明知无望所以放弃了挣扎,却没想到会在下一个瞬间便落入一个温暖而强劲的掌心里。她尤不敢相信,下意识的顺着自己的手臂向下看去,那只手开始只是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腕,明明那样疼,陶秋岚却只觉得心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的放开她的手腕,手掌顺着她的手腕滑下去,手指穿过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握,再也没有放开。
陶秋岚缓缓的抬起头来,她站在他的身侧,只能看到他刚毅的侧脸,一如她无数次看过的那样。她知道他并不开心,可他却突然微微笑了出来,那是属于江北少帅的笑容,客气而疏离。
他并不看她,只是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迈下了并不高的那几级阶梯,缓缓站在了陶致远的面前。
她不敢抬头,目光所及便是眼眸低垂下的那一方小小的世界。只见一只手伸到了皇甫子谦的面前,皇甫子谦也伸出手去,两只手握在一起的那个瞬间,闪光灯再次响起。她看着他们轻握的手松开,又看着那只手似是犹豫了一会儿,又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仓皇的抬头望去,心里莫名的一阵酸楚。面前的这个人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她甚至十多天前才刚刚见过他。可他又是全然陌生的,清瘦的脸上全是她从未见过的落寞,望向她的眼睛里全是痛苦和挣扎。他戴着江南军装的大礼帽,帽檐下露出了白白的一角,陶秋岚仔细一看,竟然是纱布的一角,她的心里不禁一抽,眼眶便不由自主的红了。
她想要伸出手去,可那只手还被皇甫子谦紧紧的握着,她不敢挣扎,甚至是感谢他一阵大过一阵的力道,可以掩盖她此刻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却突然松开了对她的桎梏,温热顿失,也似乎带走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用力的握紧拳头,好一会儿才又松开,缓缓伸出手去,轻轻的握了握,很快便又抽了回来。
陶秋岚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可就在这样恍惚和错杂的时候,她也时刻记得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被人看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来。
无论是陶致远、皇甫子谦,还是更远处那些记者、侍卫,甚至是那些明天透过报纸查看新闻的人,她站在皇甫子谦的身边,站在陶致远的对面,她的那些胆怯、愧疚、戚惶和心酸,一切的情绪,她都必须小心收藏,妥帖安放,不愿也不能被窥探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来。
皇甫子谦和陶致远并排走在一起,而她站在皇甫子谦身边靠后一点的位置,手被他紧紧的牵着,就这样穿过欢迎的人群。直到坐上了车,将一切喧嚣都隔绝在黑沉沉的车窗外时,方才发觉,她竟然连腿都是微微发抖的。
她的脆弱和伪装一丝一毫都没能逃脱皇甫子谦的眼睛。她瘦瘦的身影缩在后座的一角,像个慌乱无措的孩子。皇甫子谦只觉得心疼却无力,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烦躁,随手略带粗鲁的解开了脖子处的一粒纽扣。
汽车四周都站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