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几天,蒋弘文一大早便来传话,说一会儿要出去,请陶秋岚做好准备。陶秋岚不知道有什么安排,可既是蒋弘文来说,必定是皇甫子谦也会出现,她强打起精神,也顾不上看红玉帮她准备的衣物,只盼着一会儿见到皇甫子谦,可以将话与他说清楚。
汽车却出了城,一路向北开去。陶秋岚心里隐隐的猜出了一些,可直到远远的看到那条熟悉的小路时,她才敢真的确定。那条上山的小路,她曾经走了无数次,每次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的那些伤心彷徨和孤苦无依,除了山间呼啸的北风,无人知晓。她从来不曾在这里见过这么多的人。小路的两侧站满了士兵,深蓝色的,深绿色的,一个紧挨着一个,倒显得这条路逼仄了起来。
陶秋岚一步一步的向山上走去。山上的人却更多,可那么多的人当中,她一眼便看到了皇甫子谦。他长身玉立的站着,或许是因为穿着一身黑色的缘故,更衬得他神色清隽而肃穆。
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出众的,无论是穿着军装,还是穿着便服,总是气宇轩昂的模样,带着凌冽和迫人的气势。陶秋岚知道,江北的人都怕他,军部的人自是不必说,就连一向近身伺候的蒋弘文,见到他也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有家里的人,不管他如何和颜悦色,华叔见到他时总是谨小慎微的样子,有疼爱,但更多的是恭敬。
其实陶秋岚也是怕他的。每次他这样目光不瞬的望着自己的时候,陶秋岚都觉得害怕,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她怕惹他生气,怕惹他不高兴。可她更怕他不看她,怕他像从前那样,目光从她的脸上略过,冷然的落在一个她看不透的方向,不带一丝的情绪。
可他又像是一个看不见的黑洞,总是吸引着她的目光,让她忍不住的去看他,去猜他,去在意他,去靠近他。周围那么多的人,除了他,全是江南的人,全是陶家的人,有陶家的族长,有陶锦麟,有陶致远,有她的父亲。可那么多的人,她却只是向着他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她不安的望着他,声音因为冷而微微的颤抖。“怎么会来这里?”
皇甫子谦将大衣脱了下来,语气中略带着责备。“红玉是怎么伺候的,怎么穿这么少!”
一旁的陶锦麟见他们将众人都晾在一边,心里不悦,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皇甫少帅,时间差不多了。”又转头对陶世卿说:“要不开始吧。”
皇甫子谦慢条斯理的将大衣的领口拢了拢,对着陶秋岚解释道:“我想要将母亲的坟迁到陶家的祖坟去。我找人看过了,今天是黄道吉日,那边也都安排好了。”
陶秋岚喉头一酸,强忍着泪意,像是喃喃一般:“按习俗,母亲是不能葬到祖坟的。”她的母亲刚烈,当日自请休书,所以墓碑上连夫家的姓都没有。更何况陶世卿尚在世,就算她是名正言顺的陶家夫人,在丈夫死之前,她也只能另葬他处。这也正是当初陶世卿觉得为难之处。丈夫在世妻子已经葬到祖坟,这在整个江南,只怕也是绝无仅有的。
皇甫子谦想象得到,当日的她是如何一个人四处碰壁,又如何倔强的拒绝了陶世卿,孤身一人操办了她母亲的丧礼。他甚至想象得到,她每次倚在这个荒凉简陋的坟堆边,是如何将她从不表露于人前的心酸委屈细细道出,又是如何收起悲伤,倔强再也不肯将自己的孤独和脆弱向别人吐露一字一句。
原来做医生时,他赶上了那场席卷欧洲的大流感。每天都有数以万计、十万计的人死去。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得到救治。虽然他们也只能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医院里,期待着抗生素能带来奇迹,可相较于那些死的人来说,他们已经足够幸运。
他记得当时有一位著名的公爵,却偏偏要放弃这样的幸运,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也不理解,那人却笑着说:“我知道住进来可能就出不去了,你也知道的,是不是?与其这样躺着等,何不争取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呢?”他那时并不认同那人的看法,可此刻看着陶秋岚望着他时茫然无措的眼神,他突然便明白了当日那人的选择。
或许正是因为余日无多,所以才想要肆无忌惮的放纵一回吧。
这么多天强装的冷漠轰然倒塌,皇甫子谦轻轻的揽过陶秋岚的肩头,“没关系。有我在,没关系的。”
又转头向着陶锦麟和陶世卿道:“那便开始吧。”
和尚的诵经声响起。一旁的知宾拉长了声音喊“拜”,皇甫子谦拉着陶秋岚上前两步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起身又退后了几步。知宾又喊“起”,陶世卿唯唯的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陶锦麟的眼色,见他并未说什么,又打量了一下其他族人,见旁人也正盯着他看,心里更急忐忑,硬着头皮接过旁人递过来的铁锹,铲下了第一抔土。
按习俗铲了三下,一旁的知宾拉长了声音喊“遮”,几个族里的年轻人便迅速的将早已准备好的黑布遮在墓地周边,这是为了避免白天阳气对尸骨的冲撞。陶秋岚不知道这些规矩,她也顾不得去细究,只是惶然的站在那里,拼命抑制自己的泪水,生怕母亲在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