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追查到底,你应该会获得不少奖赏。”那人说道。
卫乘风想起余德义那副嘴脸就难受,不由得回答道:“然后呢?这租界一天一个样,暗杀、枪战,上层跺跺脚,下层就天翻地覆,就算做到探长又有什么意思?还不是随时都可能被取代。况且……”弹了弹手里的传单,“虽然发转单的人是谁我还不知道,但是他们能让传单遍布大街小巷还全身而退,我想他们背后的势力,应该也不是我这个小巡捕能撼动的吧?这年头啊,自己够硬,才能站得稳。”
这些话,都是他重生之后的感悟,从来没跟谁提起过,现在聊到这就没忍住说了。重生之前,他最开始还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每次上位都会很快下台,重生之后,跳脱了当时的困局,他倒是有点想明白了。这租界本来就是一个国内外各种势力混战割据的地点,他只想着跟从这个、跟随那个,想要靠着别人的权柄迅速上位,自然也会因为别人的失败而迅速倒台,差距不过是时间长短的分别而已。而吴乾从始至终靠的都是自己的实力,与别人共事最多就是合作而已,所以即使友方落败,他依然可以为别人所用。
那人听了他的话,觉得似乎觉得有理,继续问道:“那你刚才说,租界内谈振兴华国是认不清现实,那你觉得应该如何振兴华国?”
卫乘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人一提确实是有些为难他了,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那人也不着急,就在一边等着他。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从小生活在租界,所以租界外面的情况我了解的并不多。”卫乘风终于开了口,“我不知道的不敢说,但在我们巡捕房中国人能做到探长已经很厉害了,再往上的督察都是洋人。探长跟我说过,上面的大佬要得罪洋人也要掂量掂量,那洋人就真的高人一等吗?我觉得,应该还是他们的枪炮比较硬吧!那是不是,我们的枪炮硬起来,局面会转变呢?”
他又想起上一世在各方实力角逐中陆续死去的军阀何致鸿、川军大帅莫新龙、被当做少将秦麒麟被暗杀的周董,继续说道:“我听说当兵是保卫国家的,可是为什么民国这么多当兵的大官儿都在明争暗斗、互相暗杀呢?如果能像这传单最上面写的那样‘团结一致振兴华国’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呢?”
卫乘风忽然被自己的异想天开吓到了,也知道这些话不能随便说的,上面的情况他一个棚户区的小子怎么会知道,忙笑道:“不好意思,先生,我没上过学,也不懂学问,您就当我一个毛头小子在胡说八道吧,最近家里事情比较多,心绪就有些乱,您听听就算了,千万别放心上,希望没有对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为什么说是胡说八道?”那人笑的十分温和,看着卫乘风的眼神也透露着欣赏,“你没上过学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是一个很善于思考的人啊。民国现在内忧外患,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明白的,你说洋人枪炮硬,对,却不完全对,枪和炮我们没有嘛?我们当然有,只不过,他们不是全部对着洋人罢了。就像你说的,当兵的都在明争暗斗,那枪炮再硬,打的不也是我们自己吗?洋人敢在租界横行,那是因为他们背后有强大的国家,所以振兴华国,就是要年轻一辈努力学习,超英赶美,一致对外,让国家强大起来。只要我们强大起来,租界里的洋人自然不再横行。”他顿了顿,更正到,“不,到那个时候,就是我们自己做主,再不会有租界了。”
卫乘风从没想过这么大的事情,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去想,他一个棚户区出身的小人物考虑这些国家大事不是异想天开吗?他笑笑,觉得扯得有些远了道:“说来说去,其实跟我们这些小人物也没什么关系,上层的事情,自有上层人去调和解决,和我么这些小人物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摇了摇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你所谓的‘上层人’都是生来就会带兵打仗,生来就有家财万贯的吗?远的不说,那四川大帅莫新龙应该算是你说的‘上等人’吧?可他其实也是出身贫寒,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年轻时候曾当过仆役,28岁才入伍做了个小兵,一篇报纸上的字到现在认识的也不超过二十个,如今,他不也是声名显赫,威风凛凛吗?况且民国公民人人平等,何来你说的上等人呢?你生在平等的民国,能读书认字,这个年龄又有这样的思维逻辑和思想见地,就已经强了他莫新龙不少了,无须妄自菲薄。”
卫乘风微微发怔,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吴乾说他笨,常常质问他有没有脑子。
余德义说,他只要在巡捕房一天,就是一条给他办事的狗。
秦麒麟说,他无知无能,彻头彻尾是一个废物。
从小他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来自洋人或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的嘲笑、鄙视、讥讽,这似乎已形成了习惯,他似乎已经听惯了这些话,以为自己对这样的话并不在意,他总会找到一个赏识他、欣赏他并且信任他。
他以为那个人是吴乾,可是吴乾却欺他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