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佩服的情况。
杯盏里是去年酿的桃花醉,算不上稀奇,也并非多好的佳酿,单纯赶一个时节、图一个新鲜。李文和抿着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轻而易举便听到周围熙攘嘈杂间的那些交谈。
京嘉镇在虞京近郊,但也不是多么繁华的地界儿,而今四面八方过来喝酒的客人里面,却要么是学士青袍、要么是金玉满身,几盏淡酒下肚,论的也不是往日能听见的山间四食、城中烟火。
李文和听了几耳朵,全都是诗词论赋、治国经要、时政苛税……
——因着天下间读书人汇聚到了一个地方,所以哪怕山下酒楼、市侩场所,聊的不免也都是那老三样:学术、仕途、身家。
李文和想到这里一个激灵,终于琢磨过味儿来,默默叹了口气,在心里摇头。
论身家,柯家是江南首富、积善之家、累世大儒;论仕途,当今圣上极敬重太傅柯文瑞,柯鸿雪作为他的长孙,多次出入宫闱,更被陛下夸过“当为辅政之才”;至于那最后一点……
在临渊学府这种全天下聪明人汇在一起的地方,要是有个人年年考学甲等第一,多篇策论被夫子送去宫中,又被皇帝拿给皇子们品读赏鉴,想来也是没人敢得罪一分半毫的罢……
李文和想明白这点,分明嘴里喝着清甜的桃花醉,心里却一阵阵发酸,既有些嫉妒,又实在清楚这嫉妒委实没几分道理。
在全是天才的地方,遇见一个天才到了极点的人,妒忌是没有意义的。
他一边心里想着,一边没忍住,偷偷抬头又瞄了一眼柯大少爷。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他却突然发现柯鸿雪脸色有些奇怪。
全学府都知道,柯鸿雪是最好相与的一个主儿,但凡入府求学的学子,见他一面就没有说他不好的。一双桃花眼未语含笑,星眉俊朗疏阔,谦谦如玉公子,迢迢陌上人家,几乎看不见他身上有一点超乎礼数、不合规矩的地方。
他像是诗书里走出来的古时风流君子,却又偏偏半分不似做假,因此与他相处起来总是分外舒适。
但只有李文和这些与他结交时日久了的才清楚,这人骨子里都是傲的。
傲,且独。
他对人笑是真的,与人为善是真的,可他尖酸刻薄起来……
那简直是灾难。
是以李文和一看见柯大少爷单手把玩着酒杯,嘴角含着浅淡笑意,视线微微向下垂落,似乎没什么定点,说不清是在看桌上菜肴、还是听身侧交谈的样子,就已经下意识地想跑路。
可他刚一动弹,那道视线就落了过来。柯鸿雪看清他的动作后甚至还抬了一下眉,眼尾稍稍挑起,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好像在纳闷他为什么突然要躲。
实际上李文和却清楚,他这是要说话终于找到人了。没办法,只能战战兢兢地递过去一个话头:“柯兄心情不错?”
柯鸿雪短促地笑了一声:“如何见得?”
李文和:“……”我没见出来,我见您好像要作妖。
果然,下一句便听到这人说:“原来李兄听见这些高谈阔论,竟也会觉得开心的吗?”
他说话颇有一番意味,“高谈阔论”四个字放得又慢又轻,听不出一点儿敬重的意思,反倒满满都是戏谑嘲讽。
只因他声音放得稍轻,周遭人喝了酒,正在兴头上,一个个面红耳赤与人论述观点,才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否则多少都要来跟他掰扯个明白。
人家好好地议论时事、期盼着学成入仕、为国效忠,怎么到他柯大少爷口中,就变得这般清浅淡薄不值钱了?
李文和生生受了他这句指桑骂槐,悻悻地笑了笑,捧起酒杯陪道:“天下读书人学孔孟之道、辨是非礼仪,到头来大半都不过求一个‘仕’字,期望成一番事业,好光耀门楣、报效朝廷。柯兄不求这些,倒也不必苛责他们。”
柯鸿雪定眼看他片刻,倏地一下笑了,低声复述:“光耀门楣、报效朝廷……原来读书为的是这个吗?”
李文和一愣,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但一时半刻临时却又思索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
柯鸿雪那双桃花眼招子里仍旧含着笑意,却再也没了温度:“为己身风光光耀门楣,为后代繁荣报效当朝,哪一条是为了天下生灵呢?”
“!”
李文和悚然一惊,三月天里背后开始冒出冷汗。
柯鸿雪:“李兄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问,这堂中论史辨今数十人,有几个真正下过田种过地,有几个进过牢经过恶,又有几个去过边疆,真正看过战争和戍守边关的将士?”
“拿书本上学到的一点之乎者也,高坐楼阁,邀月畅谈,以局外人心,妄掌盘中棋局。少年赤忱如此,我不过是觉得有趣,李兄竟说我苛责?”柯鸿雪笑得漂亮,眸中映着光亮,似是桌上烛火,又似酒中清影。
许是酒液壮了胆,李文和被他说的讲不出一句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