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一点也不难回答。
按柯寒英那副浪荡荒唐的性子,换谁来在他面前问出这句话,他都能笑着说:“被你看出来了呀。”
听的人自然清楚他无心,三杯两盏淡酒罚下肚,便是真有那般胆大的花娘,得他些‘调戏’的好处,也足够一年生计无忧,谁都不会再揪着不放。
——谁能跟这样风流轻狂的贵公子谈论真情得失呢?
沐景序敢。
但柯鸿雪不敢回。
他本就不清白。
他心怀鬼祟、色胆包天。
电光石火的某一瞬间,柯鸿雪甚至想,若是真的应了下来呢?
若是他顺势回答说自己并非调戏,而是倾慕呢?
学兄会作何反应?
但这念头也不过是湖面上落下去的一粒石子,泛起一阵涟漪,很快便沉了底,再不敢翻上来。
柯鸿雪站定,后退一步,收了脸上那些玩世不恭的笑容,恭恭敬敬拱手作揖:“寒英断无不敬戏弄之意,言语轻浮惹了学兄误会,实在该罚,还请学兄切莫与我这糊涂人计较。”
桂花香气馥郁喷香,李府中人来人往,小厮见人未跟上,站在不远处候着他们,还不时打量气氛,生恐客人在主家院子里闹将起来。
柯鸿雪说:“是我孟浪,寻常和狐朋狗友们闲聊放浪形骸惯了,一时没收回来。本意只是想提醒学兄书院中流言蜚语难断,绝无调戏的意思。”
“学兄是读圣贤书的圣人,寒英亦有要守的节,一时口快,实非心中所想,学兄千万别因我生气。”
假的。就是心里想的。
就是想调戏学兄。
但沐景序明显生了气,柯鸿雪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再也不敢言语放荡了。
把人气跑了,他上哪儿再找第二个沐景序回来?
是以连“守节”一词他都没敢直说,生怕再惹人生气。
但他不说,不代表沐景序听不出来。
他柯寒英要守什么节,以至于说错一句话惶恐成这样?
还不是马车上说的那句胡话。
丧夫之痛,守的是寡妇的节。
沐景序一时无言,眉心微微蹙起,垂眸看这人低着头在自己面前认错的模样,手有些痒。
他自认自己这些年过去,面对万事都能不萦于心,平常处之了。
但柯鸿雪这个人……变了太多,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向沐景序道歉的同时,还要占一占盛扶泽的便宜。
沐景序望着他,心里闪过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这人莫不是知道他是谁?
仗着自己不会挑明,所以故意这般作态?
他捻了捻指尖,收了那点几乎控制不住地要将人绑起来教训的念头,沉沉凝视他一眼,转身离开。
小厮见状,再度朝前走着引路,顺便还陪着笑讲起李府花园内的一些小巧思,好引开这两人的注意力
。
柯鸿雪维持着原状,脚步声自身前离开,他才没忍住挑了挑眉,露出一个苦笑。
但旋即又开心起来,柯鸿雪起身,不远不近地缀在沐景序身后,没再跟上去讨嫌。
好别扭啊学兄,他心说。
他才不信这人好端端地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才问那句话,分明……他心思也不干净啊。
要不然怎么会因为自己那些话而真的生了气?
因为沐景序自己心思不净,所以见他那样轻浮才会动怒,才会挑明,才会要他给一个解释。
柯鸿雪觉得有些委屈。
跟殿下以前那些行径相比,他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还没去爬学兄的床呢。
啧……
李府这次来的人多,及冠礼是大事,亲朋好友向来都会邀请。仅仅临渊学府中,除了李文和的同窗同学,还特意邀请了几位授课的先生。
再加上李家的亲戚,府中人来人往,繁杂得厉害。
柯鸿雪将沐景序送到房门口,见他没有一点消了气松口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再度拱手告辞。
——柯寒英这一年的规矩差不多都用在这一天了。
他原想着将人带回柯府,明日再来赴宴,但这未免过于突兀;柯鸿雪便退而求其次,想厚脸皮和沐景序一起借住在李府,但刚刚才得罪了学兄,借他十个胆子,柯鸿雪也不敢再开口。
好在李府虽说人员繁杂,但也正因如此,家丁护卫更不敢松懈,唯恐哪里出了差池要被主家怪罪。
是以柯鸿雪只多留了片刻,找到李文和叮嘱了几句,便再度乘车回家。
来的时候正黄昏,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虞京城里点了灯,长街漫漫又闹闹,几乎是画上的繁华盛景。
车上香炉袅袅,柯鸿雪微阖着眼,反复回想这一天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