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约了芳舒去韶永厨吃火锅。
这天刚好下起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如千丝万缕白絮,无声坠落清波,雪雾淡了山色,冰霜浓了湖光,不见的那接天莲碧,尚行的是画舫舆车,从酒阁子的轩窗望出去,湖面湖畔既清冷却不寂寞。
牛油的香味着实是浓郁,勾起了人更加浓郁的食欲,连一心为了淮王姬妾之实奋斗的鹊儿,此时此刻都难免因为这勾人的辣汤香味分神,连吞了好几口唾沫。
但她仍然守在芳舒身旁寸步不离。
“我还记得几年前的冬天,我们在秋凉馆里,也是三姐央了温大娘借厨房、厨具,还代买了食材,温大娘也是好本事呢,悄买了一斤牛肉,切成薄片,在辣汤里涮两下就能入口了,那是我第一回吃这红油辣汤锅,辣得一口气喝下半壶花酿,都忍不住一再下箸。”
那是她享受不多的欢惬时光,她以为从那之后日子会一天胜过一天,现在回望,才明白无忧无虑只有那短暂的一段生活。
怨恨的,明明她一点都不贪婪,命运却越来越吝啬给予。
已经越来越受得住辛辣的口味了,但芳舒却又把一盏花酿喝了个底朝天。
酒入愁肠,不敢化为辛酸泪。
芳期没有答腔跟芳舒一同“忆当年”,她只顾殷勤的劝酒劝食,可在这样的殷勤底下,连鹊儿都感察湘王妃今日的几分疏离,就时常看过去几眼,又感察今日湘王妃似乎总会垂着眼睑,那两排鸦羽似的睫毛像染了窗外雪雾的冷清,流落入浅浅的卧蚕,鹊儿莫名就有些焦虑,越是疑惑湘王妃是否已经看穿了覃孺人的“居心”。
覃孺人若露出破绽,引起湘王妃的警觉,她虽不至于被惩罚,可要是未完成淮王的嘱令,这段时日的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
“孺人也快敬王妃一盏酒吧。”鹊儿忍不住插嘴。
“我还不能饮酒。”芳期淡淡一句,她才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舒妹妹也得适量,若是喝好吃好了,咱们莫如出这阁子走走,底下有座小亭,往里烹水点茶赏赏这西湖雪景甚好。”
着裘氅执手炉,只是略在亭间小坐,倒并不至于让人觉得寒冷。
第一场雪才下,还未到临安最冷的季候。
可亭外的一枝腊梅已然吐香,又并不同于常见的浅黄花苞,是向外舒卷的白瓣,花蕊深处见浓紫,寂静的盛放在小雪里,妆点了红漆梁柱的水亭。
鹊儿和五月一个燃起了炭炉,一个摆置好茶具,鹊儿当然是一心二用,她始终留意着另二位间的交谈。
“今日看三姐,着实似乎像有心事。”芳舒似乎终于是忍不住了。
芳期才把目光从远处的波光浩渺中收回。
“不是我对舒妹妹有什么不满,但着实有些恼淮王及淮王妃。”
鹊儿正碾茶,手上的动作一停。
“上回舒妹妹代淮王妃相求,我也为人母,很能体谅淮王妃的心情,故而才费尽了唇舌,好容易劝得晏郎甘冒着开罪太后的风险,替殿下卜占,结果也正合淮王妃的心愿。可晏郎为了安抚诸皇族宗亲,提出让汴王与宋国公共执宗正寺的事务,淮王与司马舍人却诬篾晏郎居心不良,不但不允汴王共执宗亲之务,还提出将诸位宗亲安置于各外州辖县,晏郎本有与淮王、司马舍人修好之意了,可淮王及司马舍人仍把晏郎当作政敌。”
原来是为这件事?鹊儿轻舒了口气,看来湘王一心想要让汴王掌权啊,竟嘱咐湘王妃通过覃孺人促进此事了。
她心里不由一阵激动,暗忖:要是殿下和司马舍人能挫毁湘王之计,我岂不是立下一件功劳?
同样的话,听在芳舒耳中,却是另一种意思了。
湘王真正的目的是不想让汴王共执宗正寺,且极其乐见把那些皇室宗亲安置在外州辖县,更重要的是,达成这一目的必须由淮王、司马修坚持主张。
芳舒心中有了判断,脸上却是忧惑:“三姐,这件事我并未听大王说起,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许是淮王明知咱们两个要好,才有意瞒着舒妹妹。”芳期抬起一只手,握了芳舒的手:“妹妹不知道,让汴王共执宗正寺其实是我的请求,晏郎也觉得确然有益于安抚宗亲,故而才谏请官家采纳。”
“三姐为何……三姐不是鲜少过问外务政事么?”
“我的阿娘,曾经照顾过汴王一段时日,汴王为此还特意拜谢过我娘,阿娘她很是怜惜汴王本是金枝玉叶却受了二十余载俘囚之苦,现下虽是苦尽甘来,但终生闲散,心中必会憾闷。我寻思着吧,军政大事汴王无法管执,然宗族事务其实有如天家的家事,汴王应当与宋国公共执,这样一来汴王不至因为一无所为而苦闷自责,便是任宗正寺的少卿,位居宋国公之下,多少也会受到真正的敬重。”
“原来是这样。”芳舒垂了眼睑。
“我没想到因为我这点私心,结果导致了晏郎陷于进退两难的地步,官家虽说还未下决断,可要万一采信了淮王、司马舍人的诬篾,岂不会是我让晏郎又承当凶险?舒妹妹,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干涉不了淮王的决断,但幸许你能说服淮王妃,要是淮王妃肯规劝,淮王多少还是会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