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怀砚一直将明楹送到宫门前,并未停留。
明楹察觉到这位皇兄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心情不虞,只是没有表现在神色之中,面上依然是惯常的淡漠。
也是,身为上位者,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可他分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被逼到进退不得的人,是自己。
明楹回殿时,在廊庑处遇见了楚美人,她原本还在殿外赏花,看到明楹时,突然瑟缩了一下。
然后甚至都不敢多看明楹一眼,匆匆唤了一声殿下,就急忙回到了主殿内。
对她避如蛇蝎。
明楹不知道傅怀砚当初到底对楚美人说了什么,致使这位素来高傲的宫妃变成现今这幅模样。
但她也怠于再想这些,只是朝着楚美人略微点头,随后走入了偏殿。
红荔看到明楹夜深归来,放下自己手中还在做的针线活,将明楹身上的外衫解下,拿在手中的时候,却又顿住。
她将外衫靠近在鼻尖轻嗅了一下,“殿下的外衫上沾着的是什么味道?奴婢闻着,好似是檀香味。”
阖宫上下常用檀香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虽然红荔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往谁的身上细想,但明楹还是心下一顿。
之前与傅怀砚往来的时候,她因为心绪繁重,忘了这些细枝末节,今日好在是红荔先行发现,若是日后被其他人察觉,难免会惹来诸多麻烦。
她面上不显,“许是今日在宴中遇到了什么人,沾染上了。”
明楹稍顿了下,“晚些你拿去洗了吧。”
红荔依言点了点头,倒也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将外衫叠好放在一旁,随后问道:“殿下今日前去明氏,可有遇到什么稀奇事?”
今日晚上遇见霍离征算得上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明楹原本还想着在他还在京城的这三个月内,想办法见到他。
毕竟这位霍小将军处处都算得上是良配。
今日在明家见到他,是她在明家唯一的幸事。
明楹素来很会察觉人的情绪,于她来说,想要讨人的欢喜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况且这位霍小将军又并未婚配,皇后也有意撮合她们,一切的发展都与她预料之中相差无几。
只唯独遇到傅怀砚。
他的去而复返,后来他与自己说起的条件。
“……殿下?”
红荔见明楹迟迟没有回答,开口唤了她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明楹这才恍然回神,朝着红荔道:“并无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因为今日是十五,所以宫外很热闹,街道上有很多的走贩和摊铺,往来的行人也很多。”
红荔幼时就被人牙子卖入宫中,是以听到明楹的话时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地道:“奴婢自小在宫中,还未出去过……殿下若是日后能嫁出宫闱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将奴婢也带出去?”
红荔只是比明楹大了半岁,说起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昭然若揭的祈盼。
明楹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身上也不仅仅只有自己的未来,还有红荔和绿枝,她们的命运,也都系在自己的身上。
明楹顿了片刻,随后抬手轻轻捏了一下红荔的脸,应道:“好。”
明楹梳洗以后已经到了夜半,她没有什么困意,所以坐在寝间与自己对弈了许久,到最后却发现已经无路可走,是一盘死局。
她收拾残局时,棋子冰凉的触感碰到指尖。
这副棋是父亲曾经的遗物,她一直都爱护有加,棋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莹润的色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明楹才突然想起来,其实她与傅怀砚,也并不算是毫无牵扯。
在她进入宫闱前的那个春末,父亲头七时,她曾在明氏庭前的梨树下见过他。
*
宣和二十二年春,素有贤名的国子监祭酒明峥死于一场急症,是日细雨如丝,连绵不绝。
一连下了数日的雨。
头七那日,满目皆是缟素,明夫人身穿素衣牵着明楹,招待往来的宾客。
明楹那个时候尚且年幼,对生死还没有太大的概念,但也知晓,父亲不会再回来了。
日后能陪着她的,大概只有明夫人和庭前的梨花树了。
她从小都被保护得很好,却在那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往后她与母亲,都没有庇护了。
明氏群狼环伺,明峥作为嫡子,又少年成名,虽然俸禄不多,但是留下的财产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明峥头七还未过,就有明氏族人心生觊觎。
明夫人不过只是一个寻常书香世家出身,家中并无长兄可以作为依仗,门第远比不上明氏,根本说不上话,是以丈夫亡故,明夫人便落到了人人都可欺凌的地步。
她在数次的交涉之中心力交瘁,堪堪守住丈夫留下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