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宰相怒气冲冲的质问,安惇立即止步,气哼哼地回道:“能看不到吗?皇上突然来这么一套,什么意思?这不是冲宰相您来的吗?这不明明是要整您吗?”
章惇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两眼盯着安惇,低声嘶吼道:“哼,整我?没那么容易!你以为只是为了整我吗?你呢?你们呢?你就不想想,我这棵大树要是倒了,你们这些猢狲们还能幸存?就算当场从树上摔下来不被摔死砸死,也得被饿死,被他们吊死杀死。”
章惇这话,震住了安惇。的确,这么多年,安惇,还有众多像他一样的章氏党徒们,靠着章惇这棵大树,活得兴旺、滋润、舒服、带劲,可谓顺风顺水、威震朝野、牛逼哄哄。哲宗驾崩后,本来有些人因担心章惇会失宠开始动摇,准备改换门庭,但徽宗即位、特别是亲政后,章惇不但没有失宠,反而愈加受到徽宗信任和倚重,大权依然独揽手中,这些人便更加仰赖章惇、也更加飞扬跋扈起来。正当这些人为章惇雄风依旧、为自己目光敏锐跟对了人而弹冠相庆之际,皇上却突然扔出这么一颗炸弹,其震惊、骇然、慌恐、愤恨,心理失衡、手足无措等情形就成必然了。
作为正二品的御史大夫,安惇算得上官场老油条。不论察颜观色、选边站队,还是洞察风向、见风使舵,他都拿捏得很稳、把控精准,可谓轻松自如,游刃有余。面对自己的恩人、知己、老上司、老伙计,他瞬间就镇定了下来,上前扶住章惇的双臂,扶到椅子上坐下,镇定自若、轻松温和地说道:“宰相,您先坐下,坐下,事情没那么严重,阴沟里还能翻了大船?您是三朝元老,大宋第一宰相,谁想动您,先得考虑考虑,离了您,他的皇位还能不能坐得稳,他们的江山还能不能守得住?凭着那个小皇上,他有那头脑、那胆子、那能耐动您吗?充其量,他也就是不知受了谁的鼓动,一时头脑发热,呼隆一阵子,搞点动静、捞点名声、图个热闹罢了,到头什么都搞不成。他就是想搞成什么,离了咱们,他们怎么搞?只要他们搞不成什么,您还担心什么,我们又都有什么可担心、可怕的呢?”
听罢这一番话,章惇的心情平静了许多,脸色也好看了不少,问道:“那你说,你有什么办法,能保证你我、还有众多的官员不受冲击?”
“这份诏书发得很突然,内容也跟您一直执行的封禁措施背道而驰,显然是冲着您来的。当然,冲您,自然也是冲着我们。不过,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个事虽然看上去雷声很大,但能不能下得了雨,就不好说了。”安惇回道。
“嗯?怎么会没有雨?你以为天下全是咱们的?就连皇上,也有的是骂他的,只是不敢公开骂就是了。何况咱们?再说,这些年,我们做了那么多事,大多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皇上;可也有一些是为我们自己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我们这样做也很正常,没啥大惊小怪的。即使为朝廷做的那些事,不也有失当或者过当的?那些被整过的人,那些人的家人和亲戚朋友,还有株连到的人,哪个能甘心,哪个不恨咱?只所以我们这些年安然无恙,是因为我们掌着权,我们控制着言论,也控制着大宋的天下。可现在这个小皇上要翻天,要发动那些人跟咱们算账了。天下那么大,全国那么多人,哪块云彩有雨,谁能知道?你知道?”章惇觉得安惇虽然为官几十年,却依然如此幼稚,头脑简单,因此说着说着又要上火。
安惇苦笑道:“我的宰相哎,您是被气糊涂了吧?乍一看,突如其来,山雨欲来风满楼,很吓人的,细想想呢?给朝廷提意见建议、向皇上谏言的奏书,不管哪里来的,也不管谁写的,不都得先送御史台?不都得咱们先过滤筛选?”
“哎呀,”章惇抬起手掌拍了一下脑门,说道:“真是,让他们气糊涂了。就是嘛,我怎么把这一节忘了?对,这事,你一定要把好关,让御史台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要以十二分的小心,严肃对待、严格把关,严格审查,谁要是出了漏子,就拿谁是问!凡是所写内容涉及我和你们的,一律先由你审核,然后报给我,由我最后决定处理办法。只要你这一关把好、把严了,这雨就下不来,他们也成不了气候,让他们猫咬尿泡空欢喜一场。哼,跟我斗?他们呀,还嫩点,还早着呐!”
章惇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隐含奸诈的表情。一直站在旁边傻傻地看着二人、大气都不敢出的吴卫,此时终于挪动了一下两脚,紧攥着的拳头也松开了。安惇听完章惇的话,应道:“御史台的人都是久经考验的,并且经验丰富、做事严谨,请宰相放心,御史台一定不折不扣地落实好您的要求,绝不辜负您多年的栽培和期望”。
御史台的人员,大多都是安惇的心腹。安惇从章惇办公室回去就做了周密的部署安排,直到认为万无一失了,才放下了那颗吊了半天的心。
然而,诚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尽管章惇聪明绝顶,尽管章惇安排得十分周密,却没想到,有几个人是有特权的,他们的特权就是,这些人的奏书可以直接交给杨光华,其实就是直达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