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中的三年好像一场梦,每个人每天都在梦游。浙江内卷严重的高考制度下,年年都平平淡淡,年年都光怪陆离。
所以有时候做的是噩梦,有时候是美梦。
如果要给梦境找个守护神,大概是程敏。但是,他首先是以梦魇的形态出现的。
【来川中是2019年7月,俞梦,田圆】
夏蝉一片聒噪,暑风半面燎原。喑哑的鸣叫从安河水畔生发,叫热风吹去落满整个校园。
带着热气的阳光金黄刺眼,映得校门口“安川中学”四个鎏金大字在34度的天里显得更加热辣滚烫。
要是不晓得基本的天文知识,俞梦一定会把夏天的太阳跟冬天形容为两个星球。浙南冬天的太阳是只管照明不管增温,生怕你觉得它太热情,而夏天的太阳是管过头了照明也管过头了增温,生怕你感受不到它的炽热。
前者小气的要死,后者婆婆妈妈的要命,完全是两个性子。
俞梦打着厚厚的黑胶伞,从教学楼往校门跑。一面跑一面想,校领导指定脑子有什么问题,才把新生军训定在明天。
他们这一级学生,中考完玩了一个半星期,录取结果出来又玩了一个星期,放了总共两个半星期的暑假,就被敲锣打鼓送进川中当起了高中生。假期不追文科进度,只学数学英语和物化生,厚厚的几大摞课本和习题册发下来,数学同步开启了五天一小测,一下让人晕头转向。
不要说安川,放眼整个清州都没有第二个比川中更狠的学校。
理科好的同学也就罢了,有许多同学一天的数学作业都做不完。她的新同桌田圆,一个小粉扑子脸上长了双葡萄圆眼的女孩儿,已经三四天没有把数学解拓完完整整地交上去了,晚自习的时候一边抹眼泪一边补作业。
俞梦和田圆一个寝室,这两天晚自习下课以后听到她在寝室里和父母打电话哭诉压力太大了。
新的班主任是年轻的女老师,说话轻轻柔柔,面对学生的诉苦,只能说:“你们要赶紧跟上川中的节奏啊,之后每一天都是这样。”
“实在做不完就问问数学老师,哪一块是主要的,就先做。”
俞梦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是中考数学只考了120分的人,跟川中中考录取的数学平均分差了十来分,这两天也在成堆的数理化作业里起起伏伏。
但是要她跟田圆一样哭,实在有点儿难为情。她只会一边骂“天杀的数学”“天杀的解拓”,一边在临近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把不会的题随便做做以免赶不上交作业,订正的时候用不同颜色的笔把页面弄得花花绿绿,看起来认真一点儿来糊弄数学老师。
她已经跑出了教学区,跑上连接教学区和校门的大桥,看见了校门口有个撑伞抱着手的身影,于是慢了下来——脖子后面已经都是汗了。
这时候她想,其实军训定在明天也是好事。她们可以稍稍缓一口气,用肉-体的折磨取代精神的受难。听认识的学长学姐说,往届川中新生都是先军训再上课,而他们这届突然改了顺序,除了军训教官没联系好的原因,还有程敏段长的小九九在。
如果在七月份军训,那么军训完肯定得放两天暑假躲躲太阳。如果先上课一个月,躲开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再在九月份正式开学前军训,就可以少放两天假。
川中三个年段三位段长,都是以严厉出名的,其中程敏尤为翘楚,被称为“魔鬼段长”。认识的学长曾经给俞梦展示过程敏的辉煌战绩——川中贴吧上骂他的楼顶了千来层。骂他的学生从他刚做段长的2013年绵延到如今的2019年,可谓是跟川中一样,薪火不断,代代相传。
程敏六月份刚刚送走一届学生,据说创下了川中新高考以来最好的成绩,一本率和重点率都创了新高,完成了超越地级市一中清一中的目标。在刚过去不久的新生大会上,程敏踌躇满志,要带他们这群新生再创辉煌。
程敏是个矮墩墩的男人,在台上皱着眉头严肃的样子让俞梦觉得尤为喜感。
她当时跟刚刚认识的田圆说,你看他像不像一颗装模作样的土豆。
田圆偷偷笑着称是。
由于她们俩都站在队伍的前面,台上的程敏似乎注意到了底下的窃窃私语,不满地扫视过来,正好和俞梦的目光对上了。
那颗土豆的目光里似乎有刀光剑影,俞梦在一瞬间就低下了头,明白了程敏是比她初中那些教导主任还难缠的角色。
只可惜程敏段长的小算盘虽然打得好,但是扛不住学生会举报。他要上一个月课的宏图大业才施展了半个月,就被不知道哪个年段的学生打了电话举报到清州教育局,被迫停课,才把军训这项日程提上来。
俞梦到了校门口,那个揣着手撑着伞的身影也走上前,递过来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双鞋。
“呐,快点拿好。真是什么东西都能忘。上次回家的时候要是拿了,就不用跑这一趟了。动作怎么不快点?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