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写信
刘青松
父亲从来没给我写过信。
在记忆中,我从来没有享受过在父亲臂弯里、脊背上撒娇的幸福。父爱,在我童年的回忆中是一片空白。每当看到别的孩子在他们自己父亲怀里尽情玩闹时,我幼小的心灵里总有说不出的失落,但慢慢地我也习惯了这种弃儿般的生活。“父亲”仅仅意味着两个冷冰冰的汉字。他永远是威严的,话很少,冷峻的脸上很难见到笑容。他没打过我没骂过我也从没对我表示过一点儿亲昵,不表扬我不批评我也不约束我。我总感到自己和他很疏远,在他面前总是一阵阵的紧张,我怕他。由于怕,我总是有意地远离他。
直到有一天父亲打开啤酒给我也倒上一杯时,我才意识到,在他眼中我已经长大了。然而我们俩之间的话仍然很少。
我读高三那年,母亲去世了,家里很不宽裕。那年我又没有考上大学,心情坏到了极点,父亲没说我什么,只是话语更少了。一天中午,他忽然给了一沓钱:“你去复读吧。”我奇怪哪里来的钱,但终究没问他。后来才发现,那头跟了我们家多年的毛驴没了。
我把泪咽进肚里,苦读了一年。一年后当我把通知书交到父亲手上时,他也并没表现出太多的高兴,只记得他喝了许多酒,过后他看着地图自言自语地说:“兰州,到底远了点儿。”我分明看到他冷峻的脸上有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慈祥的伤感,但很快他便忙着给我打点行李,到处借学费去了。
原说好,父亲因工作忙不送我了。
没想到在我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却风尘仆仆地从百里之外赶了回来,“老觉着不放心呢,回来看看,看看!”看着父亲那一头汗淋淋的灰发,泪在我眼里打转。夜里,父母说:“到了兰州给家里回句话。”我应着。沉默了一阵子,他又说:“用钱就言语一声,一个人在外头,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让人家瞧不起,家里怎么也好对付……”
我没让父亲送,一个人登上西去的列车。二十年了,当我第一次离开家,才真正懂了父亲——那是平静水波深处的激流啊!
大学里我常给父亲写信,告诉他我生活得很好。没别的,我只想让他高兴,让他知道儿子没有忘记他。父亲从不给我写信,我理解他,他是个不善表露感情的人,再说他也很忙。去年寒假回到家,邻居对我说:“你每来一封信,你爸都乐得像个孩子似的,给这个看给那个看。”蓦地,我心头一震!
妹妹来信说:哥,爸爸每天看完新闻联播总要看兰州天气预报,我说:“爸爸,您老惦记着哥吗?”他说:“不惦记,你哥这孩子,让人放心……”
泪光中,我又看见了父亲那冷峻的面孔。父亲,您这句话顶得上千万封信了。
(作者有话说:父亲的爱总是内敛而沉默的,自古以来,游子远离家乡求学,都要与父母分别,当今社会亦是如此,无论是为了学习还是为了工作,逢年过节回家看看,再不济也要与父母多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