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父爱
刘巧莲
一直以来，总以为父亲并不喜欢我，上有一个漂亮聪慧的姐姐，下有一个活泼机灵的弟弟，我就是夹心饼干中那抹微弱的夹心。我木讷寡言，一直被遗忘。从小学到初中我的成绩单父亲从未过目过，我的59分、89分激不起父亲的情绪波澜，而姐姐的99分却能使他勃然大怒，他总要求姐姐一定要做到最好。有一次听他对母亲说：“这二丫头能读到初中就不错了，随她去吧。”
这就是父亲对我仅有的一次评价。于是初中快毕业时，我便打算随隔壁的阿婆出去当保姆。
出乎父亲的意料，我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上了高中。报到那天我正生病，是母亲送我去的。我一个人病怏怏地坐在陌生的校园里，看从未出过远门办事的妈妈笨手笨脚地为我办理报到手续，心中对父亲有一丝丝的不满。高中三年，一方面因为交通不便，另一方面也觉得回去跟父亲有隔膜，于是我便很少回去。姐姐每次来看我，总要为我带一瓶精肉炒辣椒（我最爱吃的），末了总有一句：“是咱爸叫我带来的，他说你在外头受苦了。”于是，在姐姐走后的夜里，父亲瘦削而不言苟笑的脸便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泪盈于睫。
父亲能写一手漂亮的小楷，过年家里的对联皆出自他的手。平时记账他固守传统，用一支秃秃的毛笔认真地一笔一画。每次来信，总要提我的毛笔字练得怎么样，希望我能超过他，我总是不耐烦地说：“功课忙死了，哪有功夫写毛笔字，何况，现在只要钢笔字写得好就可以了。”父亲便改为见面时的唠叨。那时年轻气盛，我时与父亲顶撞起来，每次总不欢而散。
后来我上了大学。父亲便喜欢往外说，我从小听话，所以从不督促我。
我知道，所谓督促是指看我的成绩单的事。言下之意，他教导有方。看着父亲溢于言表的高兴，我咽下抗议。
我上了大学，弟弟又上了高中，家里经济很是紧张，父亲便拼命打工。父亲是个木匠，白天做，晚上也加班，身体更加消瘦，穿着汗衫，一根根肋骨往外凸。
但父亲很高兴，常对我们说：“只有我们家，才培养出了这么多高材生，你看隔壁家有几个高中生？女孩子初中毕业都很少。阿英爸爸劝我别供你们读书了，把这些钱存了，洋房早造好了。可我说，楼房现在不造可以以后造，书现在不念以后就不能念了……”
一直到现在我都很感激父亲，在当时的农村，女孩子没有书读的事时有发生，像父亲这样的人是很少见的。
大学时，一次不小心烫伤了大腿，打了十几针青霉素医好后，我才对家里说。听母亲说，父亲差点赶来杭州。在家时，父亲其实很少和我说话。在他的三个儿女中，我很清楚，父亲最喜欢大姐，虽然他唯一打过的便是大姐，那也是因为期望太高。
在我快毕业时，大姐出车祸而死，葬礼上，父亲一言不发扶着棺材，未流一滴泪，却一夜间白了头发。
从那时起，父亲常用爱惜甚至惶恐的目光看着我和弟弟。
毕业后，我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工作。有一次天刚亮，父亲就出现在我家门口，我留他吃饭，他“嘿嘿”笑了几声，匆匆吃了饭就走了。后来回家才知道，他夜里梦见我出了事情，天未亮就转了好几趟车赶来看我。当时我愣住了，一下子悟到：其实父亲一直都很爱我，只是掩在其沉默寡言的外表中。
而后，弟弟也考上了大学，而我微薄的工资只能负担自己，交亲便办了一个小小的养鸡场，一走近他，就能用到他身上一股浓浓的鸡尿味。然后，弟弟又替代我挂念于父亲的嘴里了，他瞒着妈妈，天天翻日历，等待周末与节假日，盼望着弟弟回家。
由于父亲烟抽得凶，咳嗽越来越厉害，我有时板着脸说几句，父亲笑着说：“改不了啦，都大半辈子了。”看着父亲苍白的头发，瘦削的脸庞，我忍不住心酸。
我的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一生从未有过辉煌的业绩，但在我眼中，他却是一座山。
（作者有话说：平凡的父亲，山一般的父爱，沉默而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