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来迟,请侯爷责罚。”
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沉声道。
“起吧。”
熟悉的清淡男声从面前的位置传来,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县衙那边可拿下了?”
“一应人等都已拿下,只待侯爷发落。”
“嗯。”
“侯爷,此人……”
“收拾干净。”
“是。”
收拾……
收拾?
叶瑾眨眼,木然的神思被捕捉到的字眼一激,可算艰难地、迟缓地运转起来。
收拾什么?
这院里还有其他可收拾的“东西”吗?
四周空气坍塌到了极点,终于被一缕火星引燃,骤然炸裂,叶瑾听到女子绝望的尖利嚎啕刺破凝滞,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方才确定不是自己发出的。
“陆郎!陆郎!!你们要带我的陆郎去哪儿!”
是阿虹,她扑上去,疯了一样试图从士兵手中抢回情郎的尸体,却被狠狠一把推开。
刺耳的尖叫一停,片刻后,阿虹捂着肚子发出低了好几个度却更加痛苦的吟声:“好痛,我的孩子……”
心口被猛地刺了一下,叶瑾扯下捂着她眼睛的手,扭头看过去,只见没了气息的陆文珏已被拖到了大门口,而大着肚子的少女侧躺在渐渐干涸的血泊中,有一道新的红色正从她的身下洇出。
“夫人,夫人救救妾。”
少女一张小脸上满是血和泪,她发着抖,昨日初见时故作的楚楚可怜早已不见了,只留下狼狈而真实的毫无尊严的哀求。
“求夫人救救妾,救救、救救我的囡囡……”
她艰难地捧着肚子,勉强变成一个跪着的姿势,然后哀求着,一下一下磕头。
额头被大力磕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鲜血晕开,染红了少女下身的衣裳。
时间缓缓流逝,叶瑾使劲抓着掌心下清瘦温凉的手,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叫大夫,快帮她叫大夫!快啊!”
不能再死人了。
那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啊!
蓄满眼眶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被指腹轻轻抹去,顾筠连一丝眼风都看着给地上狼狈落魄的少女,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叶瑾,道:“为何要理她,她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叶瑾只是摇头:“生命的分量,没有那么轻。”
“哦?”顾筠挑眉,漫声道,“难道你不恨她吗?若不是她,你原本可以夫妻恩爱,日子美满。”
“不,没有她,也会有别人,”说到这里,叶瑾的声音渐渐归于平静,以陈述的口吻语速飞快道,“归根结底,只要陆文珏想有妾,那他总会领回来别的女人,或早或晚而已。”
对面,顾筠神色不动,未置一词。
“当然,这些只是非常理智的想法,我承认自己很讨厌她,想打她骂她,也曾在心里诅咒她迟早遭报应。”
说到这里,叶瑾深深吸气,只觉跑走的理智终于回来了。
半晌,她直视顾筠漆黑如浸墨的双眼,坚定又坦然道:“但让我背负上见死不救,害死她和一个孩子的罪名,恕我直言,她不配。”
天边尽头处,太阳用力跃出地平线,漂亮的金色驱散了火光,照在顾筠的侧脸上。
丰神秀逸,清绝出尘,仿佛这一院的血色都与他毫不相干。
“好。”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柔摩挲叶瑾的侧脸,借着灿烈的日光,她清晰地捕捉到了男子唇边一闪即逝的极淡笑意,然后他就这样,当着一院子人的面,再次倾身过来。
“和我走吧。”近在咫尺,呼吸相闻间,他低声道。
“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会放弃吗?”叶瑾问。
“当然不会。”
唇落。
这次,叶瑾没有再躲。
振翅欲飞的蝴蝶还未来得及去见识外面多彩的世界,便猝不及防间撞到了一张蛛网上。
它还会有机会,再次飞起来吗?
两日后,云中府。
钱氏向来自诩出身名门,娴静有度,在官家太太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然而此时,虽然表面依然维持着太守夫人的架子,只看她手中绢帕被揉出了杂乱的褶皱,便知她内心其实很是紧张。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待会儿见了贵人,万不可失态!”分明方才已嘱咐过了,她依然板着脸不厌其烦地重复道,“要是有人犯糊涂,唐突了贵人,不需等明日,我立时便发卖了你!”
身后下人们闻言纷纷挺直腰板,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钱氏却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耳边似乎响起自家老爷凝重的声音:“此次顾侯爷奉旨捉拿逆贼的事情,远没有表面简单,正值风雨欲来之际,夫人万不可有差池,否则阖家性命怕是都要交代在那位手里。”
清平侯顾筠,她就算是个妇道人家,也听闻过对方的大名。这样一位大人物,亲自来一个小县城捉拿逆贼?不用老爷提点,钱氏自己也能嗅出其中的诡秘味道——所以,生死存亡当前,她这个正房太太的脸面又算什么,只要能将这尊大佛安安稳稳送走,别说照顾一个妾,便是让她去给对方倒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