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心里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卑劣的期许,总想着手里握着这两个孩子,或许能让穆九倾作为一个母亲,出于感激也好出于胁迫也好,一直跟着他。
但是,这几日,穆九倾那句话总是在他耳边回想起来。
他起初不愿意承认,但很可能自己只是因为孤独,而爱上一个和自己经历相似的灵魂。
一样善于战争、一样桀骜不驯、一样得不到爱却仍保有爱人的能力。
他对穆九倾的种种,或许不是出于纯粹的爱,而是一种对于自己的补偿。
穆九倾回房前,看向哥舒厉,报以一个淡然的微笑,
“两世为人,世上好女人那么多,别错过了你真正应该在意的人。”
从前穆九倾这么说,哥舒厉大抵会觉得她是在急于摆脱自己,但是今日,哥舒厉忽然察觉到,这句话可能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因为这几日,他的确是会忍不住在脑海中浮现起另一个人的脸来……
不过身在北蛮军营,又兼时局动荡,他没什么心思儿女情长,于是对此并没有过多反应,只是淡淡道,“做好准备,子时二刻见。”
说完,目送穆九倾回到房里,假意和鬼医一老一少捣完药,吹灭了灯,喊了几声累,然后和衣而睡。
两个人被呼延信安排位随行军医而非专门照看呼延绝的医生,自然是有不少眼睛盯着的。
呼延信笃定穆九倾不回军营便不会发动战争,因此这几日北蛮士兵也只是在进行基础操练而已。
穆九倾和鬼医所在的营房就在众士兵的环绕之中,一举一动都很扎眼。
但幸好这些士兵腹泻几日身体都有些发虚,加上今日鬼医出了手,他们到了半夜都会梦周公,因此要去见呼延绝,今夜便是最佳时机。
子时二刻,整个北蛮军营都是士兵们此起彼伏的鼾声。
哥舒厉皱着眉头找到穆九倾和鬼医,三人轻手轻脚跟着哥舒厉来到最为不起眼的一间仓库里。
这里没什么士兵把守,放着的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废弃军备而已。
好处是在这里死个人只怕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发现。
倒是方便他们行事。
甫一踏进仓库,一股厚重的霉味充斥着鼻腔,穆九倾皱着眉,和鬼医对视了一眼。
鬼医摇头,“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了,有觉不睡,来这破地方受苦诶,也不知道是为了谁。你这丫头回头可别认了亲爹就把我这干爹给忘个干干净净。”
穆九倾一阵无语,朝着鬼医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他别把人招来。
鬼医又是一阵叹息,“唉,这亲爹还没找到,都已经不让我老头子说话说完整了。”
穆九倾忍不住嘴角一阵抽搐。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鬼医也不全是在搞怪,因着三人是摸黑进来的,仓库里东西又很多,幸好有老人家一直碎碎念,倒是方便了他们三人听声辩位。
否则要是真的撞倒了什么东西,这大半夜的闹出动静来,只怕还是不妥。
仓库并没有很大,不多时摸到了中心地带,穆九倾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阵臭味?”
“这里能不臭吗?你看看东西都是发霉的,而且还……等会,老头子我也闻到一阵臭味,怎么跟那些西疆士兵窜出来的一个味儿?呕……”
哥舒厉皱眉,刚想说怕不是这一老一少有点魔怔了。
转头忽然发现好像是有一股人类排泄物的臭气,他皱眉,点燃了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四处探照,并没有什么发现。
就在此时,穆九倾的脚步顿住了,哥舒厉看见微弱的光线下映出她不可置信又略显复杂的表情,便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呼延绝木愣愣地坐在轮椅上,他形容枯槁,瘦到如同皮包骨头,几乎很难认出便是那个曾经独霸一方的北蛮霸主。
他的椅子约莫下方是开着洞的,孔洞的正下方有一个开着盖子的木桶,里面盛放着的东西,正是他们先前闻到的恶臭来源。
即便就一个普通人而言,年事已高后落得如此下场,也堪称一句晚景凄凉。何况他曾经是称霸一方的北蛮君主。
穆九倾走上前去,缓缓俯下身来,“呼延绝,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是穆九倾,有人说,我是你的女儿。”
她的目光平视前方,恰好对上了呼延绝没有任何温度起伏的视线。
男人像是灵魂已经从身体里被抽离出去,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没有了任何感知。
说是提线木偶,木偶做得有灵气都比他多两分人气儿。
要不是他还有呼吸,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只不过是死不瞑目而已。
鬼医见状来了兴趣,挤到了前面,盯着呼延绝前后左右看了看,“让老头子我瞅瞅,这么有挑战难度的病人,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