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倾已经发现了,她经常和魏宸淞在很多时候不谋而合。
尽管在鬼医那山腰上的小屋里不曾深入探讨过对于时局的打算,但是穆九倾确实也认为大丰已经道了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地步。
这些都是庆帝自己亲手种下的福报,即便他有悔改之意,但并不能和他先前放任朝堂之上臣子们卖官鬻爵尸位素餐的那些行径功过相抵。
她可以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为了天下百姓出兵征战。
但是,这烂到根了的大丰朝廷,是早已经没救了。
她倒是没想好要如何整顿这一塌糊涂的朝野,只是没想到,魏宸淞竟然马不停蹄赶回了京城去力挽狂澜。
相距千里,但他仍然和她心有灵犀,这一点尤为难得。
然而此刻身在敌营,不是感动的时候。
穆九倾打起精神,又去听两人的对话。
只听呼延信冷声道,
“在阿爹身体治好前,我无心战事,反正有西疆作为盟友,大丰那些没用的士兵能翻出什么水花?不是舅舅你说的,中原男子尽是无能之辈?”
他语气里尽是鄙薄不屑,天狼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却被呼延信堵住了话头。
天狼的眼神暗了暗,似乎是隐忍了片刻,随后转而露出了一个笑脸,
“也好,你父亲的身体康复了,军中士气也会得到提升。不过,你把他藏在哪里了?我想去看望看望,毕竟也是我姐夫。”
呼延信顿了顿,把头侧向另一边,
“父亲身体没好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去看望他,我必须让所有人只记得他威风八面的样子。”
天狼没有讲话,片刻后就离开了。
走前,又朝着穆九倾的方向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
“我知道你做事一向很有分寸,可千万别在女人身上浪费了精力。你是要夺取天下的人,玩物丧志可是注定要失败的,不管你玩的是什么,自己注意分寸。”
“嗯。”
呼延信坐在原位,并没有起身相迎。
在穆九倾看来这很稀疏平常,一个少主,本不需要事事表现得太过尊敬。
哪怕对方是他的舅舅,在战场、军营之中,最重要的还是头衔和地位。
只有明确的阶层才能决定千军万马在面临重大抉择时到底听从谁的指令。
这很重要。
就好像在后宫之中,皇后若是和某些妃嫔关系好,可免其晨昏定省的规矩,但这是情分;妃嫔终究只是妾,唯有皇后是皇上的正妻,听从皇后的命令是妃嫔们的本分。
否则如果一切全凭感情用事,那么便没有了尊卑,没有尊卑则没有规矩,没有规矩则不成方圆。
无论在哪里,一个健全的体系都避免不了等级制度。
民间的起义者每每号召百姓反抗暴政,总会描述一个人人平等的美好世界,殊不知平等只能相对,却永远不会是绝对。
也就是无知的百姓容易被构筑的美好未来所诓骗罢了。
总的来说,阶层的存在是不可避免的,客观来说,呼延信身为北蛮的统治者无须向谁低头,包括这位天狼。
表达尊敬是情分,展现威严是本分。
不过,天狼显然对此有些在意,他离开营帐的时候明显身形微微一顿,随后转过头来,看向呼延信,皮笑肉不笑道,
“你如今很有领袖风范了。”
那语气里有一丝复杂,既有长者对晚辈的赞赏疼爱,却又含着几分面对一个对手才会有的戒备。
“别忘了,晨练已经开始,你的士兵们在等你。”
但无论如何,说完这句话之后,天狼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穆九倾凭借过人耳力确定了天狼已经走远,这才钻了出来。
她看着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的呼延信,本能地察觉出他有些心绪不宁。
稍加思索,穆九倾上前,
“你脸色不好。”
呼延信抬头,看向穆九倾的眼神里起初有些戒备,但随着他在姑娘的眼底只读到了如水一样的澄澈,他忽然间就有些平静。
随之而来的便是浅浅的疲惫。
呼延信靠在椅子上,双手合十抵在眉心处摩挲着,仿佛这样可以让他紧皱的眉头被抚平几分。
片刻后,他方才用有些倦怠的声音轻声道,
“刚才,我说阿爹的身体可能恢复的时候,舅舅显得不是很高兴,这是为什么呢?”
虽然是个问句,他的语气里却没有疑惑。
对父亲的依赖崇敬,让他清楚意识到,天狼对于呼延绝并没有那么的忠诚。
穆九倾不得不感慨,呼延信真的是个聪明人。
想来她先前那番是谁给呼延信洗脑的推断,不用她多做赘述,他自己就能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