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脱下鞋子,拿枕头垫在身后,歪在榻上,惬意地叹了口气,斜睨盈阙一眼,突然说道:“你出去前,最好遮一遮眼睛。”
盈阙不明所以,但这里没有镜子。
陆吾将定风波抛来,被盈阙接住,她方拔出三寸,皓白锃亮的剑身将人影映得不甚清楚,但眼中黑气已无所遁形。
盈阙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剑身上映出的眼,又恢复澄澈。
她缓缓地收回剑,放回架上。
盈阙没有解释,陆吾也不问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咧嘴笑了笑:“疼吗?”
盈阙实诚地点了点头。
陆吾嘴咧得更大了些:“该!”
盈阙等了会儿,陆吾果然又啧道:“你个缺心眼儿,傻大胆!世间杀劫,生灭无常,向来不是以杀止劫,便是以慈恕渡劫,哪有你这种办法。”
盈阙坦然答道:“众生无不死,然我不乐见他们这样死。”
听到盈阙的话,一桩很久远的伤心事被陆吾想起。
那位像种菜似的,将他养大的神,有一日和龙女斗草输了,没能救下被龙女觊觎已久的灵兔。
那是只本快修炼成精的兔子,与他相识颇久,最终却被龙女烤熟,打了牙祭。
他哭惨了,西王母陛下却不伤心。
她说:“哪怕修成了神,神也是会死的,有灵都会死的,不是死在这场战争中,也会死在下一场战争里,以生为喜乐,却何必以死为悲哀。”
他生长在昆仑,擎天撼地的昆仑,所以他不信:“怎么可能,哪有那么多战争?”
“苍生厮杀是战争,斗草是战争,你我争论是战争,再比方……这风吹倒了草木、你扑散了风,亦是战争。”
陆吾很快便回过神来。
想着那只终未逃过杀劫的兔子,他说道:“盈阙,你未发觉么,你也陷入这场杀劫了,你抽不出身,怎么救得了?”
他将那只死在战争里的兔子说给盈阙听,他不知道当年劝住了自己的话,还能不能劝住走下昆仑山的盈阙。
“陆吾,”盈阙茫然迷惑地问道,“我若能从杀劫抽身,站在生死轮回之外时,我还会回头,看一眼里面的人吗?”
陆吾缄默,他解不了这惑。
若盈阙不曾下昆仑,不曾拜师东望山,她甚至无可能踏入这泥淖,双眼空空,不见生死。
陆吾眼中现出纠结之色,当初还是他纵容花玦那小子把自家这傻萝卜一次次地拐下山,更是他让盈阙拜了白泽为师。
对这等解不出的迷思,盈阙不爱多想,总有一日会有答案的。
她反开释陆吾道:“你不必为我烦恼,花玦教花簌时说,我们做神仙的,自当做到灵台清净,心无尘垢,可是这脚怎能不踏黄土?这手焉能不沾尘埃?我觉得与陛下的话一样有理,抽不抽身,各有道理。昆仑山下的每一日,我都过得和昆仑山上一样好。”
陆吾笑着摇了摇头,也罢,过得好便好。
盈阙揉了揉眼,起身作别。
陆吾纳罕:“你还要去洛水?我又不会偷偷溜走!”
盈阙却好似看穿了一切,说道:“不管你答应了天帝什么,只要我把仗打完,你就不用再打了。”
一提到这话,陆吾便像是针缝了嘴。
他立马便不再劝,只是叮嘱道:“若遇艰险,你便找你师父,他虽不战,却也不忍见死不顾。”
盈阙看他这副孱弱伤体,若有艰险,确实也不能找他,便点头应下。
陆吾又喊了她一声,大概洛水之势真的令他极不放心。
“虽说你打小便会惹祸,最近更是不弄得半死不活,都不肯回家,但好歹也是我养了那么多年的大白萝卜头,也盼你活久一些,最好是熬成天上地下辈份最老的老神仙!”
“老不过你。”
盈阙掀帐离去。
洛水曾也是八荒至美之地,蔚然清灵,可惜被战火毁去了一切。
先时那一战神魔两族都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打得山崩地陷。
各族各类,无数生灵的血流入洛水,血浪滔天,千里决堤,泊抒太子强撑最后一口气,以身筑堤,救下万千生灵。
整整七日后,引洪归于丹水、玄扈,洛水之危方解,泊抒太子残毁遗身方归九天。
自那以后,洛水衰暮,清气不生。洛水神女送走方圆百里的遗民,惟与蛮兽相伴。
洛水至此成为八荒之痛,神族讳言之地。
魔军今攻占洛水,于战局毫无用处,想来只为报那一战奢比尸灭族之仇。
盈阙追到洛水,一路上也未遇见沥阳钰箐,但发现驻守洛水的魔军并不多,约有百来个,不是打不过的样子,他们也不像挨过打的样子。
那沥阳钰箐去了哪里?
在打上去和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