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踏进潇湘馆,就见院里横七竖八散落着各色书箱。散开的多是已经搬空的,更多的箱子摞成小山,尚不及揭开封条。
林家果然是诗书世家。只是这书未免太多,怕是建个藏书楼才能摆得开吧?
思及林家,探春无声一叹,领头往正屋而去。
黛玉正指挥众丫环摆放书籍,见探春来了,抱着手炉迎上来见礼。纵衣服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实,仍看出她单薄得厉害。面容亦甚是憔悴,眉梢眼角全是挥散不开的哀愁。虽更添仙人之姿,却令亲者心疼。
可怜黛玉重归荣国府,与此前已是天壤之别。一夕之间,从巡盐御史家的千金,沦落为寄人篱下的孤女。自此如同无根浮萍随波逐流,也难怪原著中日日伤春悲秋,以泪洗面。
探春越想越心疼,将人抱在怀里安慰:“不怕,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老太太就是你的靠山。纵老太太上了年纪,偶有不察之处,还有我和二哥哥呢。谁敢欺负你,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黛玉化涕为笑,拭着泪骂道:“多大的姑娘了,成天只知道打打杀杀,成什么样子。”
这话倒提醒了探春,忙招手把侍剑叫过来。
黛玉与侍剑一路同行,早就熟识,亲热问道:“可曾比试过了,你家三姑娘功夫如何?”
侍剑眦着满口大白牙笑道:“好!珠大爷没骗俺,姑娘学的是正经功夫,能在乱军阵前取上将人头那种。”
“噗!”
“哈哈哈哈。”
侍剑入得府内,也察觉自己说话行事与府里格格不入,每每惹人笑话。回话时特意拽了句文,用了说书先生的词。不想事与愿违,旁人笑得更欢。
她茫然搓着后脖梗,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探春见她不自在,忙收起笑,轻咳两声才道:“大哥哥说,侍剑出身家中旧部,是可以托付性命的。她家里已经给她许了人家,也不是长长久久跟了我。”
这番话说出来,众仆尽皆色变。她们这些伺候姑娘的固然轻松体面,日后的结局却是未知。除了顶尖的那一两个,大部分也不过配个小厮了事。
侍剑看着颟顸,人家却是良籍,又早早定好了亲事,怎不令人羡慕?
一时间,刚刚笑话她的人都变得讪讪的。
侍书闻言暗暗心惊,再没想到侍剑的来头这么大。她深知姑娘好武,又很稀罕侍剑傻乎乎的样子,很怕被新人压过一头。如今听说对方的出身,清楚她只是珠大爷寻来陪姑娘玩乐的,也就歇了争强的心思。
再说侍剑,她才听姑娘说自己是“可以托付性命”的,心里一下子热烘烘的,连着耳朵也嗡嗡作响,根本没听到后面的话,只顾着傻乐了。
黛玉被她的憨样逗笑,随手从身边匣子里取出块玉坠子赏她。
侍剑身子纹丝不动,只眼睛直勾勾望着三姑娘。见姥娘微微颌首,这才笑出一口大白牙,两手往衣襟上狠命搓搓,双手捧过玉坠子,稀罕地研究着上面的雕花。
侍书嫌她给秋爽斋丢人,忙拉她谢过林姑娘,就将人拖了出去。
黛玉望着二人背影抿唇偷笑,只是笑容不及绽放,半途硬生生止住,长叹一声道:“大哥哥待三妹妹真好,可惜我连孀母弱弟俱无。”
探春招侍剑过来,是为给林姐姐解闷,不想反而触及她的痛处。有心安慰,只觉得言语苍白无力,于事无补。正搜肠刮肚措辞,却听外间有人兴高采烈喊道:
“林妹妹,看我给你寻来了什么!”
一句话才落地,就见宝玉高高举着个鹦鹉架迈步进来。
架子上站着只巴掌大的鹦鹉,脑袋红艳艳的,偏身上又是翠绿色,艳红配翠绿,异常漂亮。
难得这鹦鹉非旦不怕人,还有些人来疯的样子。歪着火红的脑袋,转着圆溜溜的眼珠看了半天,突然扇动翅膀大叫:
“林姑娘!林姑娘!”
这三个字喊得字正腔圆,引得满屋子人笑出来。
黛玉更是欣喜,怯怯地伸出手去摸,那小东西竟不反抗,由得她摸那身油光锃亮的翠羽。
宝玉洋洋得意地献宝道:“漂亮不?这是人家托薛大哥哥寻的,被我一眼相中,死说活说截了下来。料着妹妹就要回来了,我特特训了两个月。可惜它空长了副好皮囊,统共只学会这么一句。”
黛玉用指尖轻轻戳鹦鹉的小脑袋,那小东西不躲不藏,反而凑上前,亲昵地在她指间蹭啊蹭,一下子就俘获了新主子的欢心。
“呵,哪里笨了?我们可聪明了!这就跟我学:笨哥哥,笨哥哥!”
探春半倚在月洞门前,看着言笑晏晏的宝黛二人,不觉莞尔。
这二货哥哥,倒也有些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九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