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侯总是一副温和优雅的模样,但楼小禾知道,这个坏种脾气不是一般霸道,骨子里也全是一些歹毒的恶趣味。
好比阮存信之事,彭侯嘴上一个字也没提,但只一枚凤麟飞花佩就足以令楼小禾发指。
还有这会儿——
“好的,翠花。”
“……”
在楼小禾提出抓紧出门寻线索后,彭侯又在阴阳怪气唤她。
楼小禾当即心生警惕,想到方才喊他“大壮”时,那危险的一眯眼……大魔头他,不高兴了。
她将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叠好,一边默默提醒自己:管好嘴巴,从这一刻起,杜绝“大壮”。
出门时,楼小禾右手捧着手炉,左手被彭侯握,门开时,一阵风迎面卷进来,带着雪后初晴的爽然。
她心中忽然一动:“我记得谢使者说,在瓮里是使不出术法的……”她紧了紧手里的紫铜小火炉,“但你怎么——”
“小禾记性真好。”彭侯牵着她往外走,微微偏过脸叮嘱了一声,“地上滑,当心。”
冷不丁又被夸了的楼小禾一怔:方才她就觉得了,彭侯夸她时那三分逗弄七分不经意的语气,仿佛在哄小孩,乍一听叫她飘飘然,回过味来却莫名有一丝不爽。
他八成是故意的,嘴上说着担待她,绝口不提那些她不爱听的字眼,却又处处拿这种逗小孩的腔调膈应她。
她想甩开男人的手,但小红不让,就像每一次彭侯朝她伸出手,她总是会毫不犹豫地握住。
楼小禾表情不动,心下却对雪景新奇得要死,眼珠骨碌碌转,四下里乱瞟。
这里约莫是下人住的倒座院,院中几株光秃秃的枯树,枝桠间承着厚雪,有雪块间或滑落下来,砸地时发出闷闷的响声。
身后一排倒座房,朴素却不算简陋,窗户都糊上了厚厚的窗纸,足以抵御北风的严寒。
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踩在上面嘎吱作响,有些地方结了冰面,很滑,彭侯牵着她,走在侧前方,时不时出声提醒。
楼小禾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眼前的男人所占据:他穿得很薄,身板却宽宽落落的,寒风里挺拔如松柏,反观楼小禾,穿着大袄子,整个人鼓鼓囊囊,走起路来步态笨拙。
“他说使不出,便一定使不出么?”
迁就着楼小禾的步调,男人把脚步放得很缓。
楼小禾方才见他没接话,以为他不想答,这会儿不咸不淡冒出来一句,她听了不由一愣。
是她多心了么,这话里话外的,似乎透出一股浓浓的,“偏就不信邪”的反骨意味……
“额,不是都说夜台人不打诳语么,他总不会无故诓我们。你不也对谛听那天生克星的预言深信不疑……”
侧前方的脚步倏然顿住,彭侯回身注视她,嗓音含着笃定,“我不信天生克星。”他道,眼眸深深的,目光温水般清缓,“小禾,我信你。”
晨光洒在积雪上,铺天盖地绽漫开去,生出灿亮的冷辉,笼着整座院子,晃着楼小禾的眼睛。
眼前的男人,有着她所见过的,最温柔的一双眼。
睡眼朦胧,醉眼缱绻,不同于这些暧昧的温柔,彭侯总睁着一双醒眼,既不睡,也不醉。
这种时刻不放松的清醒,会将眸光磨出锋刃,日复一日,变得精薄,锐利。
可他却恰恰相反,好似被风剥落的山中碎石,崩落在坡岩间,随着雨水的冲刷,流入长河,渐渐地,沉落于河底,默默承受水流经年累月的洗荡,直到有天被打捞起,成为美玉的籽料。
他的目光蕴着温润而泽的玉色,偶尔在强光映照下显露棱角,锐利又坚硬。
但不管怎样,底色总是温柔的,就像此刻他朝自己望过来的眼神,清醒,笃定,冷冷清清,却又被一层柔和的光稳稳托着,温厚又柔丽,无端动人心旌。
她像是被摄住了魂魄,良久方回神,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的时候,浑身一僵。
冰天雪地里,她穿得臃肿如蚕蛹,将面前的男人熊抱住,抱得紧紧的,仿佛怀里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或许是被小红迷住了心窍,男人幽深眼底那微不可察的,摇摇欲坠的一抹脆弱,偏偏又让她捕捉到了。
她只是,想要抱抱他,莫名其妙地。
彭侯身形滞了一瞬,很快抬起手臂环住她,“怎么,冷?”
手炉不知什么时候被揣进了衣袖里,她双手抱在彭侯后腰上,隔着布料,温温热热的体温一点点朝她渡过来。
她摇了摇头,略一顿,才说:“……我看你穿得这样少,怕你冷到,抱一抱。”
彭侯低声笑了一下,正要开口,猝然被怀里人一把推开,这一推并不含糊,他当即脚下一滑,身子微晃了晃才稳住重心。
楼小禾对自己一把将人推个趔趄毫无察觉,只顾埋着头,红着耳朵,抬脚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