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小禾扫了一大圈,没瞧见豆豆和顺子的身影,周遭全是陌生的面孔,于是想随便找个位子坐下。
这时有个声音喊她:“楼小禾。”
她抬头,是宋俨先生,他看着自己,招招手,道:“你的座位在这里。”
那是第一排。
楼小禾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上前,正要坐下——
“?”
她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低头瞧着身下的那张圆凳,用力眨了眨眼:又眼花了?方才明明瞧见是张高靠背椅……
不过她确实不习惯坐靠背椅,条椅和圆凳都挺好,坐着舒服。
恍惚落座,开讲好一会儿,她意识到:这并不是堂识字课,学子与先生之间问答如流有来有往,学术气息相当浓厚。
探讨的,都是诸如“剑修、乐修和法修哪一个上限高”“符箓之术的没落根源何在”“医修的大势是否已然从救人渡世沦落向了杀人祸世”……这等紧扣仙门时事的高深议题。
众人探讨得热火朝天,情绪激动的,甚至当堂吵嚷起来,争得脸红脖子粗。
眼下就有两方唇枪舌剑争论不休,楼小禾正夹在当中,头顶唾沫飞溅,她僵坐如木鸡,眉毛都不敢抬一下。
此时先生抛出的议题,也很有说头:论无情道究竟是不是最接近天道正果之途。
左手边的男声道:“杜子春的故事总听过吧?猛虎毒蛇,刀山油锅,鬼怪祟乱……他捱过了重重考验而不发一语,却在变成女人后,目睹丈夫将其孩子残忍摔死时,爱生于心,失声狂叫,道念不稳,功亏一篑,最终无缘仙途,抱憾终生。可见私情小爱乃证道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右手边的女声冷笑一声,打断他道:“是么,既如此,那些个不修无情道而终成正果的……又要怎么说?”
男声不慌不忙,依旧是那副滔滔不绝的口吻:“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九重天上句芒宫中的豫章星君,生就不灭金身,高高在上,呼风唤雨,却一夕之间斩断情根,毅然决然修起了无情道,你可知为何?”
女声似乎察觉了他话语间的陷阱,一时警醒,谨慎不答。
男声正要乘势追击,这时,台上的宋俨忽然出声道:“此桩公案在《青云正史》中有明确记载,正好,我抽个人,考考功课。”
“楼小禾。”
楼小禾正在二人中间缩着脖子装透明,猝不及防被点到名,下意识站了起来:“到!”
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他方才提出的问题,你来答答看。”宋俨道。
他将楼小禾点起来,其实并无刁难之意。
一来,他很好奇,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究竟有什么能耐,能入得了柳含烟法眼,让他跟着学医修。
二来嘛……
此时此刻,这小子本该在高大彪的火兰班那儿跟着凤麟洲的犬奴们,一块儿上识字课,但天君钦点,让他在土葵班学习,相当于连跳四级,从最初级一下子跳到了最高级。
他家天君当时是这么说的:“我的小禾颖悟绝伦,见识超群,给他在土葵班添个座次。”
又说:“对了,他个子小,让他坐第一排。”
又说:“他胆子也小,上课不要点他的名。”
天君的吩咐,他全都照做了,只这最后一条,他实在难以从命。
宋俨好奇得要死,这楼小禾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他们家天君迷成这个样子?
楼小禾站着,紧张地不停搓手,想了想,宋俨方才说的那本《青云正史》,她不曾看过,《青云野史》倒是熟得很……
宋俨见她形容局促,想起天君嘱咐,开口道:“不必紧张,答错了也不要紧,天君宽仁,学堂从不体罚学生。”
楼小禾听见“天君宽仁”,心下翻个白眼,然后硬着头皮,开口道:“豫章星君之所以转修无情道,是因为他的仙侣,兰若神女之死。”
楼小禾感到,无数道视线顿时朝自己投来,窃笑之声不绝于耳。
宋俨一顿,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此话怎讲?”
“兰若神女与豫章星君原是一对神仙眷侣,二人琴瑟和鸣,如胶似漆。但一直以来,豫章星君隐瞒了神女一个惊世秘密:句芒宫的地下深牢里,关着个灭世魔头。忽然有一天,这魔头神不知鬼不觉逃了出来,并且丧心病狂地杀死了兰若神女。”
讥笑声越来越强烈,楼小禾看向宋俨,一时拿不定主意,剩下的话还要不要接着说完。
宋俨还未开口,右边的男子便率先道:“且不论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谬闻,就说那兰若神女,她同豫章星君一样,乃不死不灭之金身,凭他什么灭世魔头,岂能伤得了她性命?”
楼小禾略一顿,道:“因为这个灭世魔头,是豫章星君的孪生弟弟,他狡诈地假扮成哥哥,杀害了毫无防备的兰若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