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滢就缩了缩舌头。
人有来处,和尚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肯定有父母有亲戚。
她讪讪地红着脸:“当我没说。”
谢枝山不仅没取笑她,反而揣起袖来徐徐道:“他不仅有九族,还有妻有妾,有儿有女,有屋有宅。”
司滢惊讶地瞠大了眼。
那位方丈看着寿眉佛相,原来是民间所唾弃的火宅僧人么?
身在沙门,又放不下红尘,着实令人不知说什么好。
车厢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司滢琢磨完那方丈的事,起眼去瞄谢枝山。
他坐得不直,右手撑在几案之上,屈起的食指滑过唇锋,最终按住鼻梁,人在晦明之中沉默。
这幅深沉模样,好似在谋划着什么。眼帘之下的目光许是锐利,许是漫不经心,总之叫人有些心怯。
错眼之间,不防他突然掀了眼皮子问:“菩萨长什么样,可看清了?”
司滢被他吓得心里打突,攥紧手道:“看清了,一个鼻子两只眼,和表兄长得一样。”
“……”这是在成心气他,谢枝山暗自冷笑,清了清嗓:“你可知,那云平寺和靖仁皇后有何渊源?”
司滢摇头,这才想起来问:“表兄方才怎么当着菩萨的面撒谎,说我是先皇后的妹妹?不怕将来露馅么?”
“一个已经不在世上的人,怎么露馅?”谢枝山付之一笑,又道:“忘跟你说了,靖仁皇后,便崩于那云平寺。”
在他好心的告知中,司滢不仅得知靖仁皇后崩于云平寺,还得知那位先皇后是先在大雄宝殿进香时,被倒塌的梁柱压伤,尔后送到那间禅房施救。
可惜的是,医官还没赶到,她就咽气了。
换而言之,大雄宝殿和那间禅房,都是死过人的。
就这样,他还特意叫她去拜,所以今天哪里止吓老和尚?分明也是吓她!
这人蔫坏!
司滢额角出汗,眼球飞快地颤着。
刚好马车停稳,她恶向胆边生,全力朝谢枝山鞋面狠踩一脚,接着抓开帘子就跑了出去。
苗九和时川在外头愕然着,片晌谢枝山也下来了,带着鞋面那团明显的脚印。
“郎君,这……怎么办?”
“怎么办,我去踩回来?”谢枝山牵起唇角一哂,背着手,大步朝府里走去。
望着那翩然身影,苗九和时川转了转脚尖,相顾无言。
分明等同于挨了顿揍,怎么感觉他们郎君还挺受用?
所以……郎君和表姑娘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就不知这两个人,到底是谁降谁了。
那头司滢急跑一通,半路骤然停下,两眼瞪住后面:“你跟着我做什么?”
几步开外,谢枝山轻俏瞥她:“怕你走丢。”
“谁会在自己家里走丢啊?”司滢嘀咕一句,抿了抿嘴:“我如今认路了,不劳你跟着。”
聋了似的,谢枝山站着不动。
和他僵持几息,司滢没得法子,只能拧身走自己的。
一前一后,俩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
偶尔经过挂着灯烛的地方,影子被抻长了,时有交错,叠在一起,亲密得不像话。
等看见蕉月苑了,司滢站定。
谢枝山金鸡独立,抬起右脚拍了两下,接着说道:“那庙里都做过法事了,请的是有名的得道高僧,什么冤魂都被度尽了,用不着怕。”
以不平不仄的语气说完,他终于转身离开。
只是人瘸了拐了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那身影每矮一下,都在控诉司滢方才的暴行。
分明有意这样的,司滢气得发笑,可他逐渐走远了,在她的视线里伶仃起来,形影相吊,茕茕地,像个寂寥的游魂。
鼻子莫名发酸,司滢压了压心跳。
一抬手,袖袋里的东西动了动,是方才在那寺庙里头,老和尚给的玉佩。
她把东西掏出来。
玉佩是拿红布袋包着的,当时没细看,这会儿倒出来一瞧,竟然是枚送子观音。
像被鼓槌猛敲两下,司滢晕着脸暗啐一声,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
又气又笑的一夜过后,终于到了最热闹的这天。
老太太寿辰,既是谢府每年的要事,亦是谢枝山出狱后,这府里的头一桩喜事。
民间向来有借喜冲忧的习俗,谢府虽没有忧,但府里热闹一场,人气旺了,运势自然也步步登高。
当然这样盛大的操办里头也有名堂,比如对外表明,谢府虽遇过不顺,但今时今日更盛以往。
譬如谢枝山不仅死里脱生,还愈加受到万岁的重用,据说今年考满过后,便会派往六部担任实职。
太后娘家没什么人,最亲近的妹妹嫁在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