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色城。
白璎专心致志拿着针线缝缝补补。
她和苏摩把真岚的身体从白塔下挖出来,又从叶城找回最后的左手。被车裂分尸的皇太子终于拥有了完整的躯体
那夜,当他们带着真岚的身躯从帝都的高空掠过,赫然发现伽蓝城已变成死城。
能把事情做这么绝的,除了那个人不做他想。苏摩对白璎交待一声,自己先回镜湖。
“真岚,沧流完了。我会陪你到最后一刻,等到空桑复国,等到你登上皇位。”
真岚轻声道:“然后,你就要走了么?”
白璎手上针线翻飞,因为手生,缝合的速度很慢,甚至要拆开重新缝。
“宿命是多可怕的东西啊,我拼命赶来,也只抢到你的头颅。白之一族因为我而身死族灭,一个都没剩下。”
空旷的无色城,真岚怔怔望着始终没有抬头看他的太子妃,心底那个呼声越来越大。
白璎按在他的伤口上,使针脚更紧实,继续道:“我这一生,做了太多错事,逃避太多本该承担的责任。我没有一日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白塔那一跃,是我毕生的勇敢,为此,我用余下的生命偿还罪孽。”
“我以为,我会在你身边,陪你守好这个云荒。那些不能想,也不该想的事,都是触不可及的梦。”白璎整理好一侧的手臂,起身来到另一侧。
“是你让苏摩来帮我的吗?你可知他做了什么?”
真岚艰难道:“是。我和你一样,讨厌这个宿命,做空桑的皇太子,我母亲就必须死,凭什么?谁要做这个皇太子!所以后来我是故意的……故意没有抵抗!”
他看着白璎的脸,道:“我已经没有办法选择,你不一样,那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白璎穿针引线,口中回道:“你知道神庙里,那个复国军右权使最让我触动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说,他不做选择。九嶷山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拿慕湮师父请他网开一面,他二话不说就对我拔剑!”
白璎咬断余线,摸着拼好的身体,呢喃道:“真岚,你或者苏摩,从来都不是我要二选一。爱和责任,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必须要分清楚,不能混为一谈。”
“我明白、我明白的……”真岚忍住内心的难受,他希望白璎自由,然而真到了这一天,痛来得是那么肆意。
一直以来,白璎都不属于他。
白璎微笑道:“我会亲眼看着你成为空桑的王。”
“好。”
真岚知道,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刻,就是他们生离之日。
从此,再想见她,只能奢求故人入梦。
九天之上的云浮城,新归来的少城主陷入梦魇中。
那是他们朝夕相伴的第六年。
夏语冰的祭日。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放空思绪,把时间留给英年早逝的章台御史。
前面几年,鲛人从不打扰她。
这一年却发生了变化,鲛人端着药,阴着脸递给她。
“年年想年年念,他又不会死而复生。不如先管好你自己吧。”
鲛人大多时间都沉默,偶尔开口也没几句好话,好像不讥讽就不会说话似的。
她不跟他计较,只有那一天,不知为何,她自暴自弃说道:“我的身体都是你在管,你干脆给我个痛快,让我和语冰作伴。”
药碗打翻,鲛人抓起她的手臂,气急败坏道:“你再说一次?”
他冰冷的体温让她打个寒颤。
鲛人甩开她,拿着毯子胡乱披在她身上。
最后,还是她先道歉。
鲛人只是哼哼两句,没给她好脸色。
那之后的一连半个月,药里的鹿血一天比一天多。
不!
梦魇中的少城主眉心紧皱,那不是鹿血,是他的血!
他态度差劲的原因,是因为她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心里着急。
“我就不信治不好你了!”当晚,鲛人趁着她睡着过来探脉,嘴里还念念有词。
因为白日的尴尬,她故意装睡。
“你这破烂身体,也不知道咱俩谁先死。不行,我要把你的命延长到比族里那些老家伙还要长。”
她在心里发笑,人的寿命怎么比得上鲛人啊,到最后,肯定是她先死。
画面一转,她握着光剑刺进他胸膛,那一刻,鲛人碧色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既然不信任我,那就杀了我!”
长寿的鲛人,死在她之前!
离湮猛然坐起,急促喘息。
云浮城是亘古寂寞的城池,每一天,每一夜,都是按部就班,没有变化的日升月落。
哥哥又进入苦修,除了她以及慧珈三人,整个城中死一样的寂静。